第42章

盧家整座府邸被屠戮殆盡之事, 在翌日淩晨被隔壁高家發覺。濃郁的血腥味沒有了雨水遮蓋,傳至高家,府內慘狀被高家派去查看的小廝看得清清楚楚, 當場發出一聲驚叫, 被惡鬼追逐般跑了回去。

據他說,盧府地面上的血水稠得幾乎流不動了,只透過大門的縫隙一點一點下滴,門內的場景宛如修羅煉獄, 遍布橫屍。

此事立刻驚動了京兆府和金吾衛大將軍,不多時, 連侍禦史也匆匆趕至,見狀紛紛嚇得往上報。

不出半個時辰, 幾方都得到了宮中回復,震驚之余, 又齊齊沉默了下去。其中京兆府另外得令,率眾衙役清理好盧府,不可影響附近百姓。

其實長明街住的哪兒有普通百姓,全是達官貴人。這些平日裏威嚴赫赫的高官, 看著從盧府拖出的一車又一車屍體,俱是面如金紙,有甚者直接嚇昏過去。

這些都發生在早朝前的一兩個時辰,彼時綏帝仍在永延軒陪伴南音。

斷藥癮的第十一天,南音雙目的布條被撤除,完全恢復了光明,但戒藥的狀況並未好轉。

她無疑比最初更能忍了, 常常在眾人未發覺的情況下獨自忍受那些顫抖和幻覺, 有時甚至用自殘來克制。

為此綏帝除卻處理必要的事務, 其余時候都待在永延軒。他搬到了附近的一座小樓,步行而來只需半刻功夫。

天子的耐心和溫柔前所未有,凡永延軒服侍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是切身體會的南音。

神智恍惚時,她慢慢很少說“先生最後也會不要我”的話兒了,只是依賴更深。恢復視力後沒有對驟然清晰的世界表示驚奇,反而常常用視線黏著綏帝,也不說別的,就默默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當然,一旦恢復了清醒,她又會為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慚。

昨夜她明顯沒有睡好,噩夢連連,這會兒被綏帝擁在懷裏輕輕拍打了許久,才勉強止住輕顫,過了會兒又撲到榻邊幾度嘔吐,卻只能嘔出一些清水。

綏帝周身氣壓無比得低,在南音身邊依舊克制住了,毫不介意地拿帕子給她拭嘴,“吃些粥,過會兒喝碗安神湯再睡一覺。”

南音搖頭,掙開他的懷抱直往被褥裏鉆,她如今吃甚麽都沒味道,如同嚼蠟,還常常會吐出來,感覺非常不好。

她越來越清瘦了,綏帝別的慣她,這個卻不容她逃避,把人撈起,半哄半命令地讓她用了一碗甜粥,再等候片刻,看著她服下安神湯合眼,才起身往外去。

早朝已經晚了兩刻鐘,綏帝步入金鑾殿時,鬧哄哄的大殿霎時間變得死寂,但沒過幾息,瞬間又爆發出更大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群情激動,都是在為盧家之事議論,甚至有聲討帝王之勢。

內侍官尚未宣布升朝,他們已來不及等了,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發現太吵鬧聽不清,於是派出一人——禮部尚書王知節。

“陛下。”王知節清清嗓子,斟酌語句道,“微臣今日得知,盧家發生滅門慘案,有傳言……傳言道此案乃陛下所為。這等謠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知從何而來,還望陛下徹查此案!嚴懲傳謠者,也讓盧家一門不至死不瞑目。”

他說得非常委婉,小心翼翼試探,卻見綏帝眉頭都未動一下,平靜地朝他看來,“並非謠言,的確是朕所為。”

猶如水滴濺入油鍋,嘩——點燃了整座金鑾殿,有不可置信者,不相信陛下居然真的承認了此事;有激憤者,都是同盧家交好之人或世家官員;還有些沉得住氣的甚麽都沒說,默默等待綏帝開口。

“敢問陛下此為何意?盧家即便犯下大錯,也該交由刑部、大理寺及禦史台三司會審來定罪,再定刑罰。縱然要抄家滅門,也要去刑場處決,陛下身為天子,怎可知法犯法,動用私刑,且暴戾至此,同暴君何異!”

出聲之人是經由盧家一手提拔起的一名官員,名喚方應,一張嘴可比言官,從來是不怕死的態度。在他看來,能因諫言而死在金鑾殿上,興許更能成全他的百世流芳。

“盧氏有不臣之心,意圖謀逆篡位,加害於朕,死不足惜。”

一連串的罪名下來,讓方應懵了瞬,“縱然陛下為天子,也不可空口加諸罪名,據臣所知,盧氏一族忠心耿耿,絕無反叛之心!”

綏帝居高臨下俯視他一眼,未語,但很快就有人持物進入金鑾殿。

韓臨率領幾個小兵,大步邁入金鑾殿,對周遭的目光絲毫不懼,“臣幸不辱命,盧家私造龍袍,勾結皇祖嘉太妃毒害陛下的證據盡在此處。”

說完,示意下屬把東西全丟在了那些官員身前,有人定了定神上前查看,神色越來越凝重。

如果說這些證據貨真價實,那盧家確實該死,如果說這是陛下為盧家精心捏造,那也證明了陛下滅他們的決心之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