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韓臨的來往,不過是南音平淡日子中一道極小的波瀾。

二人結識雖有一年半之久,但真正見面的機會不多。從前是因韓臨知道她喜歡清靜,且礙於她身負婚約,縱然有再多想法,都隱忍不發。後來則是因他領命出征北狄,耗費了大半年。

即便在青姨琥珀等知道他們相識的人心中,也沒對二人的關系多想過,只當韓臨是個知恩圖報的君子人物。

再者,韓臨與她的身份確實天差地別。青姨有時還會擔憂自家娘子受這位世子吸引,有意觀察,發現娘子純粹把對方當朋友,就放下心來。

歸府後,南音照例由紫檀給眼上敷了一層厚厚的藥,躺上被褥後,面上濕熱的觸感和鼻間縈繞的濃烈藥味混合,感覺著實不怎麽美妙。

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眼疾變得出眾的耳力捕捉到了外室飄來的一些字眼。

是紫檀和琥珀在說話。

紫檀大約在說,慕笙月準備在老夫人的壽辰上彩衣娛親、大膽獻舞,並拉了慕致遠作伴,讓他為自己伴樂。

對她百依百順的慕致遠應了,倆人今日就在院子裏合練,府中仆役都誇兄妹二人孝順友愛。

琥珀應是很氣憤,再放低聲音也壓不住想要罵人的語調。

阿兄素來自持,能讓他放下面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奏樂,說明他和慕笙月的感情確實很好。南音這樣想著,腦中又浮現了那個模糊的影子。

在美人榻上躺著輕輕搖晃,面容蒼白,偶爾看她,多數時候都在看對窗的那堵墻。

長大了,南音才明白她看的不是那堵墻,而是那堵墻後的天地。那時阿娘的目光,好像從墻後的南街,直望到了揚州。

南音,這個由阿娘親自取的名字,也寄托了她思念故土的情懷罷。

思緒不知不覺亂飛,到後來,南音自己都不知在想甚麽,就那樣慢慢睡了過去,紫檀給她卸藥都沒醒來。

如此三日過去,很快就要到老夫人壽辰。

老人家過九不過十,今年是老夫人五十九的壽辰,定要大辦的。

府中上下越發忙碌,唯獨南院這兒還是安安靜靜、無人打攪,似和整個慕府割裂開來。

南院的人早習慣了,在看到主院那邊來人時還很是意外,愣愣地看管家身邊的第一得意人張玉向南音稟道:“郎主說,老夫人壽辰快到了。老人家喜歡孫輩熱熱鬧鬧的,請二娘子選個長處,不拘彈琴作畫寫詩,與大郎、大娘子三人合練,也好叫老夫人高興些。”

話是這樣,誰都能聽出慕懷林的好意。他對二女兒心懷愧疚,如今見長子長女都排擠她似的,想來是有意為她撐腰,這樣硬插進去一人的安排,指不定惹慕笙月鬧了多久。

青姨不在,紫檀和琥珀隱露高興,覺得這是娘子露臉的好機會,讓其他人知道,郎主也是很關心娘子的!

南音想了想,開口卻是拒絕,“倒要叫爹失望了,你幫我向郎主說,我平日就隨意看些書,畫些畫,都算不得長處。況且因雙目視物不便,作畫也常常三五日才勉強得一幅,拜壽那點時辰不僅不夠,恐怕還會有損慕家顏面,叫人看笑話。至於祖母的壽禮,我另有準備。”

沒想到她會拒絕郎主給的機會,張玉驚訝之下失禮擡首,看向南音的臉,然後更呆了。

他從不知,這位少見人前的二娘子竟如此……令人驚艷。

八面玲瓏的張玉口齒居然凝澀起來,勸人的話兒全然不見圓滑,“這是郎主特意為二娘子作的安排,已經同大郎和大娘子說好了,那邊兒只待二娘子一去……”

“不必了。”南音不打算改主意,“謝過爹的好意,還請你幫我解釋一番,若是覺得不妥,我去和爹說也可以。”

張玉忙搖頭,“為主子傳話是下人們的本分,只是,只是……”

後面的話兒都吞進了肚裏,沒再說出口,南音亦沒問。

管家是慕懷林心腹,張玉則是管家的侄兒和跟班,他要離開時,紫檀會意地取來半貫銅錢,由南音親手給了張玉。

“還是多謝你跑這趟。”

耳畔的聲音清靈悅耳,如張玉曾聽過的山泉流淌,沁人心脾,遞過錢袋時那一點指腹殘留的溫度又好似滾燙得很,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張玉回程時幾乎手腳同步,成了順拐。

好容易冷靜下來,他猛地拍了拍額頭,最後鬼使神差地把錢袋子另珍藏在了一處。

論打賞用的銀錢,南院從來不缺。靠的不是府裏每月給的例銀,而是南音母親留給她的幾間鋪子,那是她母親嫁來長安時帶的嫁妝,難得沒有被雲氏扣下。

青姨時常外出,正是為南音打理鋪子,賺得的銀子則給她和慕致遠取用。

“娘子為何不應下?”向來順從的紫檀都不解了,“郎主難得的好意,老夫人的壽辰許多達官貴人都會來,這是讓娘子露臉呢。難不成娘子又想像往年那般一大早獻了禮就離開,誰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