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很突然的事,南城先發作,海洲這裏消息靈通,也就應聲下跌了。”

柳初在車內向宋玉章匯報,他伶俐而仔細地將海洲那混亂的情況梳理給宋玉章聽,宋玉章和孟庭靜坐在一塊兒,車後空間狹小,宋玉章臀腿都和孟庭靜挨在了一塊兒,肉貼肉地互相輸送著熱氣,宋玉章的手忽被握住,他扭頭看向孟庭靜,孟庭靜正深深凝視著他。

宋玉章笑了笑,很平靜道:“這沒什麽,別太擔心。”

前排的柳初“嗯”了一聲後才發覺宋玉章這話是對孟庭靜說的。

孟庭靜微一頷首,抓了宋玉章的手在唇間輕輕一吻。

他毫無顧忌,柳初卻是看得有些臉紅,想孟庭靜可真是夠拉得下臉,對他們行長倒貼成了這副模樣,怪不得行長現在挺寵他呢。

宋玉章回到海洲之後,才發覺情況遠比柳初說的要嚴重的多。

業陽大捷是個喜訊,大捷之後政府猛烈地增發了一輪法幣,法幣先前就時不時地下跌,這一回幾乎是有了一瀉千裏的架勢。

老百姓全都慌了,一窩蜂地往銀行取款,不得已海洲的各家銀行只能臨時關閉,銀行一關,恐慌的情緒隨之蔓延得愈演愈烈,竟是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宋氏銀行也已經閉市三天,現在各家銀行門口都日夜不分地擠滿了想要兌錢的百姓,其實不用百姓來沖,存有大量法幣的銀行自己已經先要崩潰了。

法幣不牢靠,各大銀行自然是不樂意多存,可奈何上頭新出了個法案,強行要求各大銀行用黃金兌換法幣,銀行之中的黃金儲備量迅速見底,換來了一堆堆正在急速貶值的法幣。

這一下對銀行來說簡直堪稱雙重夾擊,但凡要是不想倒閉的銀行只有一條出路——投靠政府。

這是個相對體面的“死法”,把銀行交給政府,盈虧就不管了,至少人能摘幹凈,不落個破產的下場。

許多銀行已經在生死邊緣,偏這個時候宋玉章還不在,柳初這才快馬加鞭地跑出來請宋玉章回去主持大局。

宋宅內沒有開燈,宋玉章摸著黑同柳傳宗談話。

因為宋玉章人去了清溪,柳傳宗以金庫鑰匙被行長帶走為理由,拒不履行法案,算是勉強保住了銀行金庫裏庫存的黃金。

但很顯然上頭是決不允許宋氏銀行獨善其身的,再不交黃金,法案規定將采取大幅度的稅務處罰,最高處罰足以讓任何一間銀行原地破產。

“那不是處罰,”宋玉章平靜道,“那是明搶。”

柳傳宗不好回答,只道:“維也納裏的金銀現鈔,您走之後,廖局長擅自拿走了一半。”

廳內時鐘慢走,宋玉章靜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沈成鐸一死,留下了座現金庫,宋玉章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想好了要狠刮一筆,只是這一筆對於如今的情況來說,不能說是杯水車薪,但也的確是解決不了問題,更不要說廖天東又拿走了一半。

這一半照理說還是廖天東“應得”的,這些人,全都要用錢喂養著,都是些豺狼虎豹,只是有的看著兇猛,有的表面溫和,實質來說,並無區別。

宋玉章單手扶住了額頭,胸腹中深深地吸氣呼氣,這般來回數次後依舊是無法平靜。

柳傳宗聽出了他呼吸的急促,低聲道:“聶家二爺馬上就要到海洲了,他如今正是火熱的人物,興許能在上頭說上話。”

宋玉章沉默良久,他突兀地笑了一聲,笑聲很輕,品不出太多情緒。

“你先回去吧,”宋玉章攥了沙發扶手起身,“小心別露了形跡。”

“是。”

柳傳宗悄然離開,宋玉章在大廳中靜立片刻,回身掃了一眼大廳,雙手插在口袋中,他仰頭又深吸了一口氣,太陽穴陣陣發緊的眩暈。

聶飲冰剛打了勝仗,自然是能說得上話,可能不至於有那樣一言九鼎的作用,至少是能減輕一下銀行的負擔,勉勉強強地支撐起來,說不定還是能熬過去。

鐵路初段修成,過了年就能通行,一通行就不愁沒錢,兵工廠也復工了,未來也能想見會有許多收益,到時候,銀行就又能順暢地經營下去了。

可是之後呢?

宋玉章轉身慢慢向廳外走去,外頭銀月高懸,一片碧色之中湖水漆黑幽深,白色的鳥兒正收攏著羽毛單薄地棲息在湖邊。

宋玉章佇立在湖邊,仰望著天上的月亮,時移世易,他不再是那個見識短淺的江湖騙子,他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可他看到的並不是更美更廣闊的風景,而是如湖水般幽暗的漩渦,身處其中,誰也逃脫不了。

宋玉章是秘密回的海洲,他在宋宅隱蔽地待了兩天,一直都在獨自思索。

柳傳宗和柳初冒險傳遞了兩次消息,銀行情況非常之糟,聶飲冰倒是近了,明天就能到海洲城外,據說帶了一個師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