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孟家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門推開,孟庭靜邁步出去,便見火光一片。

聶家的衛士手舉著火把騎在馬上,全都肅殺地立在孟宅的門前,一眼望去,孟宅如同置身火海一般。

聶飲冰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孟庭靜,淡淡道:“宋玉章呢?”

孟庭靜雙手背在身後,淡笑道:“這裏是孟家,你來孟家要人,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醫院的人說是你帶走了他,”聶飲冰道,“把他給我。”

“誰說的你就去找誰,我這裏沒你要的人。”

聶飲冰靜默了一會兒,他低垂著眼,然後一言不發地從腰間拔出了槍。

他一拔槍,孟庭靜身後漆黑的大門便像泄洪一般湧出了數十名隨從,每個隨從手裏也都一樣舉著槍,聶家的衛士見狀也立即紛紛拔了槍。

雙方互相拔槍對峙著,氣氛僵持冷硬到了極點。

聶家的衛士都很清楚他們的聶二爺雖然出身好,然而一向是個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舉槍絕不只是為了要挾,故而他們也個個都擺出如狼似虎同歸於盡的架勢,孟家的隨從全是孟庭靜訓練出來的死士,有許多人都是從鬼門關裏爬出來的,也是毫不畏懼。

孟庭靜早有預料,故而絲毫不慌,誰的命都是命,不怕死是一回事,真的拿出來搏命又是另一回事,現在聶家正等著聶飲冰主持大局,他不信聶飲冰能在這裏糾纏多久。

然後,他看到聶飲冰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身後,孟庭靜心頭也是一閃,立即便回了頭。

宋玉章只穿了單袍,應當是孟庭靜的舊衣,雪白而柔軟,帶著淡淡皂角的香氣,在初冬的寒風中瑟瑟地搖擺,他的臉色堪稱慘白,英俊的臉像是褪了色的白瓷,他的一條手臂委頓著,另一條手臂正輕輕護著自己的肩膀,手背上亦是一片鮮血淋漓,將袖子也沾染得血跡斑斑。

“宋玉章!”

孟庭靜暴怒地過去將他扶在了懷裏,然後,他發現宋玉章竟然連鞋都沒有穿,一雙赤腳在長袍下露出點點凍得有些泛紅的腳趾。

“混賬,你出來幹什麽?!”

孟庭靜將他整個抱了起來,嘴唇壓到他的耳邊,低聲道:“你不想活了麽?!”他邊說邊向後退了半步,孟家的隨從也立即上前擋住了他們。

聶飲冰從馬上翻身下來,踩著馬靴一步一步走向人群,他隔著人群與孟庭靜懷抱中的宋玉章遙遙相望了。

宋玉章目光平靜,聶飲冰的目光也很平靜,他道:“跟我走。”

宋玉章道:“好。”

孟庭靜的目光立即射向了宋玉章,裏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憤怒,宋玉章也看向了他,對他柔和而模糊地道:“庭靜,我知道你的好意,多謝,我得去看他……”

孟庭靜目光死死地盯著他,“非要去?”

“非要去。”

“不後悔?”

“不後悔。”

孟庭靜雙手越箍越緊,在宋玉章虛弱而蒼白的臉色中慢慢又松了力道,他看向聶飲冰,“他受傷了。”

聶飲冰掃了宋玉章一眼,隨後手指便利落地解了衣服上的扣子,將外套脫了下來,直接越過了人群,將自己的衣服落在了宋玉章身上,伸出手從孟庭靜的手中抱走了人。

孟庭靜沒再阻攔,只是靜靜地看著聶飲冰用外套將宋玉章裹好扶上了馬,宋玉章的臉色幾乎與他的白袍一色,前所未有的脆弱地落在深色的外套裏。

聶飲冰走了,聶家的人也隨之離開了,孟庭靜站在門口許久,隨即道:“備車,去巡捕房!”

宋玉章冷得有些失去了知覺,唯有面頰是滾燙的,寒風吹拂在他的面上,他的大腦也依舊是一片失序的混亂。

鎮定劑讓他的精神有些強制性的萎靡,腦海裏的片段全是碎的,一閃一閃地跳躍,最鮮明的是聶雪屏的眼睛,那最後一個瞬間裏,聶雪屏的眼睛,那樣柔和,那樣哀傷,又那樣堅決……

宋玉章感覺到了痛楚。

不知道是身上哪個部分的,只是很痛,難以形容的痛,是骨髓血肉裏泛出來的疼痛。

聶飲冰下了馬,宋玉章僵直地坐在馬上,人被聶飲冰抱了下來,聶飲冰大步流星地將他抱進了門,宋玉章在他的懷裏跟在馬上一樣浮浮沉沉地顛簸著,穿堂風拂過他的臉頰,他已經不知道是冷是熱。

等風停下時,宋玉章也停下了。

聶飲冰坐了下來,讓宋玉章坐在他的懷裏,單手扭了宋玉章的臉向外旋了。

然後,宋玉章就看到了聶雪屏。

他從來沒有見過聶雪屏這麽狼狽的樣子。

血汙發黑地盤旋在聶雪屏的西服上,將他的襯衣領帶一壁染成了紅中發黑的模樣,而他的皮膚卻是慘白一片,連嘴唇的顏色都消失了,唯有一對劍眉依舊濃黑,還有那短而密的睫毛在他面上投下了淺淺的陰影,他成了一張血淋淋的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