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宋玉章再醒,就是真醒了。

周圍四五個仆傭正在床邊圍著他,見他一醒便自動地各司其職,有去通報叫人的,有給宋玉章擦汗的,有倒水的,還有詢問宋玉章的,“五爺您醒了,還有哪不舒服嗎?大夫馬上來。”

“五爺先喝口水吧。”

宋玉章被照料得密不透風,幹澀的嘴唇上沾了些溫水很舒服,他低聲道:“你們是……”

“這裏是聶家。”

宋玉章微微有些啞然,他怎麽跑聶家來了?

“五爺,您想吃點什麽嗎?您要沒胃口,可以先喝些白粥。”

宋玉章緩緩搖了搖頭,他現在整個人四肢軀殼都像是未組裝成一般僵硬,且無法被一下全感知到,這一秒只覺得頭疼,下一秒又覺得後背疼,感覺都是一塊塊的,拼湊起來才是個全身疼。

洋大夫人就在隔壁,他馬上就到,拿了體溫計讓宋玉章夾在腋下,宋玉章人像木偶一樣擡起胳膊,洋大夫給他放好體溫計,心想中國人的體毛真是淡。

傭人還在給宋玉章喂溫水,宋玉章沒什麽反應,腦子裏還是空空的,大夢一場,將他腦海裏所有的一切全淹沒了。

體溫量完,洋大夫下了結論,燒是退下去了,但沒完全退,最好是觀察,如果降不下去,晚上就再打一針。

宋玉章聽都沒聽,只眼神渙散地看著房間裏一盆蘭花,蘭花葉顏色暗暗的,蘭花瓣卻是白底赤紅,宛如一條伸長的舌頭,宋玉章忽覺反胃,忙掀開被子跳下床,傭人們嚇了一跳,宋玉章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客房的浴室,扶著洗漱盆便大肆嘔吐起來。

然而他早上還沒來得及吃什麽,此時吐出來的也不過清水,洋大夫盡忠職守地跟進浴室,為他拍背,“可憐的男孩兒!”

宋玉章吐得天昏地暗,快將自己的肚腸都給吐出來,吐完以後,倒頓覺舒服了許多,頭腦也清明了,他站直了,拒絕了洋大夫的攙扶,轉身走出傭人簇擁的包圍圈,走到床邊坐下,腳伸進了皮鞋,“我先走了,”宋玉章聲音暗啞虛弱,“勞煩你們替我向聶先生說一聲,多謝他的照顧。”

“五爺,您不能走,您這燒還沒退呢。”

“不礙事。”

宋玉章站起身,人雖然有些搖晃,但頭腦是清醒的,他甚至還微微笑了笑,笑得極有風度,“實在是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忙,就不親自向聶先生招呼了。”

傭人們面面相覷的不知該說什麽好,有機靈的連忙先悄悄出去了。

聶雪屏正同聶飲冰說話,聶茂便進來說宋五爺醒了,要走。

聶雪屏道:“他沒事了?”

“還發著燒,大夫說最好是留下來晚上再打一針,可五爺堅持要走。”

“讓他走吧,”聶雪屏道,“你送他回去。”

聶茂把人帶來,又把人送走,也不知道自己這事做得對不對,可看宋玉章那張英俊蒼白的臉孔,又覺著自己這事應當是沒做錯的。

“五爺,您還發著熱,最好是也叫個洋大夫,晚上再給您看看。”

“多謝。”

宋玉章喉中幹渴,像含了一團火,火從咽喉一路蔓延到腹中,五臟六腑全是熱得發燙。

聶茂把他送到宋家,宋玉章道謝後下車,腳步有些搖晃但走得很快,聶茂在車內看著他進去,心裏還是有點擔心。

宋五爺是個頂漂亮體面的人物,叫人見了都忍不住多留幾分心。

宋玉章回到宋宅,宋宅如今沒剩下幾個傭人,便顯得有些冷冷清清,宋玉章問:“宋振橋住哪一間?”

傭人被他問得一愣,隨即道:“老爺的房間是三樓最裏頭那間。”

宋玉章上去了。

葬禮過後,按照規矩,宋振橋的許多慣用品也跟著陪葬了,房間裏殘余的主人物品不多,宋玉章腳步歪斜地走到書桌前,抄起了擺放在上頭的相框,相框裏是宋振橋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上宋振橋的模樣堪稱風流倜儻瀟灑過人,宋玉章盯著那相框一會兒,便猛力將相框砸碎在地。

光這一個動作,便令宋玉章有些氣喘籲籲了。

將整個房間都抄檢一遍後,依舊是毫無所獲,宋振橋什麽都沒留下。

宋玉章出了房間,又回了自己那間房,將自己書桌裏的“百寶箱”拿了出來盤點了一遍,重又下樓時人很疲憊,下了一層後便有些頭暈目眩,扶著欄杆在樓梯上坐了一會兒,又繼續站起身,跋山涉水地下了樓,打了個電話回銀行。

“柳傳宗呢?叫他滾回來見我!”

宋明昭正在銀行的會議室裏等得百無聊賴,見柳傳宗獨自過來,便趕忙起身道:“小玉呢?”

“五爺已經回去了。”

“啊?”

宋明昭一頭霧水,隨即便有些不高興道:“怎麽不叫我一塊兒走呢!”

宋明昭和柳傳宗同車而回,進了宋宅之後,便見宋玉章正坐在草坪上,他下車後道:“小玉,你怎麽坐在地上,小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