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街上人頭攢動,叫賣聲不止,賣燒餅的從早賣到晚,還余幾個,扯著嗓子喊,“燒餅——燒餅——甜的鹹的燒餅——”攪得霞光初現的傍晚不晨不昏。

傅冕做賊似的穿過街道,他做了十八年的大少爺,走路從來都是昂首挺胸目中無人,身後還有數位仆從跟隨,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而他如今卻是躡手躡腳,孤零零的一個賊。

一個家賊。

傅冕怕有人跟,加上心裏有鬼,故而走的相當小心,頭上包著圍巾,在寬敞的大街將背貼著墻根挪動。

路過他身邊的人見他此般模樣,心中直呼這哪來的賊,紛紛都按著錢袋避讓開。

傅冕埋頭走了許久,心裏一直惦記著怕有人跟,還繞了幾回路,一路鷹視狼顧,懷揣著薄薄的小盒子,胸膛裏的心都要反墜到這上鎖的小盒中。

終於到了客棧,傅冕埋頭上樓,蹭蹭蹭上了三樓最裏頭的房間,他推開門,解了圍巾扔到一邊,屏住的呼吸才散開,大呼了一口氣,悠悠道:“竹青?”

屋子裏沒人應他。

傅冕臉上微微失色,他生的是個白凈漂亮的公子哥模樣,此時臉色一白,頗有花容失色之感。

“竹青。”

他邊往裏走邊覺得腿軟。

葉竹青是不是走了?他等不得了,拋下他一個人走了?

傅冕越想越害怕,撩了裏屋的簾,看到正半坐在床上吸煙的人時又驚又喜又氣,幾乎要哭出來,“葉竹青!你怎麽躺在這兒!”

他撅著嘴,帶著嬌嗔的惱意,長曲曲的睫毛上逼出一點亮閃閃的光,果然是要哭了。

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大少爺受不得一點委屈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換了平時,家裏的仆傭都要齊齊上來哄人賠罪了,而大少爺的情人卻是神色不動,他長腿舒展地搭在床沿,嘴裏叼著煙,修長的手指正玩搓兩只玉白色麻將,沖著要哭出來的傅冕微微一笑。

傅冕心裏有氣,但被葉竹青一笑,這氣就散到了九霄雲外。

三個月前,傅冕頭一回見葉竹青時便驚住了,萬沒料到世上竟有如此品貌出眾的人才,他一向驕傲,自詡才貌雙全,一時有些不服氣,想仔仔細細地從那張臉上挑剔地找出缺點。

他慣會挑刺,很快就挑出了許多毛病,譬如鼻梁太高,眼窩太深,嘴唇太薄,兩頰生得也似乎偏窄了一些,正當他吹毛求疵之時,葉竹青似是發現了正在偷窺的他,遠遠地沖他躲藏的方向笑了笑。

那笑容濃烈,穿林打葉,瞬間便令傅冕魂魄出竅,他這才發覺那高挺的鼻梁、微凹的眼窩、薄薄的嘴唇在那張略微窄瘦的面頰上是如此的相得益彰,所有的不完美之處只會令這張臉更具別樣的魅力。

此時,那張充滿了魅力的臉正對他笑。

滿身都是刺的大少爺瞬間化身為軟綿綿的綢緞飄落在他身邊,撒著嬌道:“你也不應一聲,害得我快急死了。”

“急什麽?”葉竹青手上一張“幺雞”,一張“紅中”,在掌中轉動地哢哢作響,他微笑道,“怕我拋下你,一個人走了?”

“不許說——”

傅冕慌了,這種話他連聽都聽不得,撲上去緊抱住葉竹青,“咱們說好了,生死都在一塊兒,誰也別想將咱們分開。”

他抱得死緊,實在是極害怕。

私奔,多可怕的詞,還是跟個男人私奔,換了三個月前的傅冕打死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做這樣不要臉的事。

可他瘋狂地、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位過路行商的葉先生。

縱使葉竹青一直在躲著他,他還是厚顏無恥地跑到客棧裏向他傾訴愛意,甚至肯雌伏於葉竹青身下,以此來交換葉竹青的愛。

葉竹青抽出一只手,扔了麻將,改摟住傅冕的肩。

他比傅冕稍高一些,常年在外行商,舉手投足自有一股瀟灑倜儻,不像傅冕這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渾身都散著脂粉氣。

傅冕擡起臉,目光盈盈地暗示著。

葉竹青注視著他,似笑非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卻又故意不理。

傅冕又氣又愛,摘了他嘴裏的煙,自己仰頭親了一下葉竹青的嘴,嘟囔道:“你壞死了。”

“一會兒急死,一會兒壞死,”葉竹青淡笑道,“哪那麽容易死?”

“哼,你就是壞,就是存心讓我急。”

葉竹青收斂笑容,“看你為我著急,我心裏確實挺高興。”

他那張臉,微笑時勾人,不笑時動人,傅冕真是為他死了都值得,再忍不住輕啄葉竹青的唇,“竹青……”

葉竹青由著他像幼鳥討食一樣對他的嘴又親又舔,過一會兒,他無動於衷的、毫不留情地將傅冕拉開,輕搖了搖頭,“不是時候,阿冕。”

傅冕心道自己真是賤,上趕著送上門人還不要,表面還是很懂事道:“我知道,等我們到了葉城,先結了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