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春歸第105天

春日落雪, 聞所未聞。

王都城漸漸蘇醒,南代的百姓們走出家門,愣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南國本就少雪, 更何況是這樣大片大片,不要錢一樣往下撒的雪花,許多人從未見過。

天生異象,人心惶惶。

起初,他們都以為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可是那雪溫溫柔柔, 落在人身上就像是安撫一樣, 它覆蓋了整個王都,遠去青山郡, 風荷郡, 滋潤著南代國的每一片國土。

有些蓮株發了芽兒, 那小芽兒上也蓋了一層白色的被子, 被風一吹, 白被子便薄了些許,唯恐凍壞了春天的幼苗。

七代花君容穆消失了。

但他的靈力並沒有像容因說的那樣,叫路邊整整三月都長滿了蓮株, 而是好似融入了空氣之中, 連著風中的香味, 一起席卷向了遠方。

碧絳雪沒有了人性化的動作, 木愣愣的栽在窗邊, 和外面普通的蓮株並無什麽不同, 頂了天就是更大更好看一些。

商辭晝轉身, 容瀝看著他。

對方面色木然, 好像剛才的幾顆水珠是錯覺一樣。

商辭晝只是想要一個人,拼了命的想要一個人, 但那個人心中不只是裝著他,還裝著千千萬萬的南代臣民。

容穆的確比他更有大功德,他自私自利,恣睢暴戾,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容穆的心中占了幾分田地。

胸前動了一下,一株小苗探出黑色的衣襟,商辭晝垂眸,輕輕撐起沉重的衣料,好叫它不被壓到。

胖蓮子迷迷糊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感覺非常不好,像是有什麽很重要很喜歡的東西消失了。

好在碧絳雪還在這裏留有余溫,叫胖蓮子暫時沒有察覺不對。

商辭晝走了幾步,像是看不見容瀝一樣,肩膀直直的撞上他,撞了人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嘴中喃喃念叨著一句話。

容瀝與容穆是嫡親兄弟,長相極為相似,商辭晝沒有看他的臉,容瀝便沒有聽太清楚,只隱約好像是……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

商辭晝走了,他下了樓,掌心的血好似很難止住,滴滴答答,落入了春雪之中,那紅極為刺眼煞人,鐘靈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並不知道,七星連珠最後一刻,五代花君容洺終究不能眼睜睜看著後輩蒙難,而主動將蓮心填入了紋路陣法當中。

南代王庭青蔥翠綠宮鈴搖曳,刺眼的白落在上頭,也落在了商辭晝黑色的肩膀上。

薄薄的雪地上留了一串腳印,叫人想起了年節那一天,他們在宮道盡頭看的那一場煙火。

商辭晝不舍得容穆走路,便小孩一樣哄抱著他,像方才一樣。

他總是忍不住疼惜他的,愛一個人要如何忍呢?只會叫人不自主,變得不像是自己。

華貴的披風隨著一深一淺的腳印在雪地上掃出痕跡,憐玉看著商辭晝,忽然叫道:“陛下!”

商辭晝沒聽到一樣。

憐玉爬起來,跑過去一把拉住他,商辭晝便也配合的轉過身子,只是眼睛看著他,卻又好像透在遠處。

“陛下!我主人是喜歡你的!他心裏是有你的!他心裏有你,就一定會回來!”憐玉喊道。

商辭晝這才像是有了一點人的反應,他從玄色披風下伸出胳膊比劃,語氣如常道:“可是,你看,他又走了……風一樣,孤抱不住,縱使喜歡又如何……他又走了,孤跑著,都來不及抓住他。”

憐玉深吸了一口氣:“可是沒有你!主人不會狠下心做這一切!”

商辭晝眼眸動了一下。

憐玉不怎麽會流眼淚,但大抵是人到了悲傷處,總要有一個出口宣泄出來,他哭喊著道:“主人並沒有多少勇氣,嬌氣,怕疼,怕苦,夜裏睡覺還要點著一盞油燈!他知道你喜歡他,但他最初並不明白喜歡是怎麽回事!你根本不知道,那時候主人每與你親近一次,身子就會難受一會,但他一次都沒與你抱怨過!他是靈物啊!靈物為天道愛,也被天道管制!七代花君代代孤君,唯有他放不下你,膽大妄為破除自我的和人談了一場感情!難道這樣都還不夠喜歡嗎?”

商辭晝眼眸緩緩凝在憐玉的臉上。

憐玉臉色煞白眼眶通紅:“他很早之前就在琢磨,你當初究竟是怎麽才能換得空間扭轉乾坤顛倒,他甚至在第一次去護國寺就主動問過憫空,可是憫空不告訴他,他也只能暗暗記在心下,後來、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他情潭深陷,可陷的越深,越清醒的知道有些事情糊弄不過去!主人是南代花君,那時冬日在亭枝闕,你只知道他經常睡覺,卻不知道七代花靈都在碧絳雪當中,情字當頭,但家國大義也如刀尖一樣懸在腦袋上——”

“他什麽都想得到,想回應你濃墨重彩的一腔情意,想自己王兄肩上的擔子能小一點好回報養育恩情,他還要想南代千千萬萬的百姓平安順遂,這是花君死死釘在魂魄上的鐵則,主人放不下甩不脫,他要想這麽多,可他人卻只有一個——”憐玉狠狠揪住商辭晝的衣擺:“他人只有一個,能怎麽辦?只能從自己身上找所有人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