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祠堂(五)

顧楚回到村長家的時候,史仁幾個早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圍坐在飯桌旁,聽村長講村子裏的神秘往事。

“現在村子裏早就已經沒幾個人講究那些了,但是在我小的時候,我的那些長輩們,都相信火神的存在。”

老村長滿臉溝壑,頭發花白,他小的時候,起碼得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啊,祠堂可是禁地,不到特殊的日子即便是族長都不能踏進祠堂半步,祭拜的日子,也只準男丁進入……”

老村長眯著眼,回想當年族中對祠堂的重視。

改變發生在破四舊那些年,山下來了一群人,砸了村裏的祠堂,說那是腐朽愚昧的思想,當年村裏不少人還因此和那些人發生了肢體沖突,最後還是敵不過時代的浪潮,眼睜睜看著祠堂被砸毀,神像被灼燒。

再後來,山下的人覺得他們的思想需要改造,送來了幾個知青給村裏的大人掃盲,又強制要求村裏的孩子去山下念書,接受正確的教育。

等最執拗的那批人被熬死之後,長大的孩子們早就已經忘了先輩的信仰,很多人都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

等後面幾年不再鬧著破四舊之後,村裏倒是小修過祠堂,不過那也只是為了讓一些沒有子孫供奉的靈位有一個安棲之所,所謂的彭氏的先祖火神,已經沒多少人信奉了。

“不對啊?”

史仁胖乎乎的臉上是湊成一團的五官,小小的眼睛裏藏著大大的疑惑。

“如果不到重要的日子連族長都不能進祠堂,那平日裏的香火由誰供奉?”

史仁有一個信佛的老娘,他記得信仰這事很講究的,反正隔三差五就是重要日子,需要上香供奉,更講究點的,家裏的供奉的神像香火是不能斷的。

彭氏一族當年那麽虔誠,難道就沒想過這些嗎。

“有男巫啊。”

老村長將手裏的煙蒂扔到地上,用腳尖蹍滅。

“你這老頭子,又把煙蒂扔地上,感情兒子給你買的煙灰缸就是個擺設。”

村長媳婦端著一碗雞湯從廚房裏出來,看到村長的動作,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習慣,習慣了。”

村長尷尬地看了眼史仁等人,覺得當著那麽多小輩的面被老婆子罵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

“村長,能給我們好好說說有關男巫的事嗎?”

顧楚走到空位上坐下,現在對於和祠堂有關的事情,她都十分感興趣。

“能啊,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歷了。”

村長正想找些事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呢,一看顧楚對男巫感興趣,立馬說興大發。

“在很久以前,男巫也是咱們彭氏的傳統之一,巫童只能在男孩裏挑,每當上一任男巫覺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會從村子裏三歲以上,五歲以下的男童中挑選一個生辰八字相宜的孩子,去侍奉火神。”

村長面露感慨,被選中成為男巫,並不是什麽好差事,因為一旦被選中,就是侍奉神靈的仆從,他們的一生都要為神明奉獻。

不能離開祠堂,不能結婚生子,被選中的那一刻,就證明他的人生失去了為自己而活的意義。

不過在那個虔誠狂熱的年代,不少被選中的男童的家人認為,這是家門的榮耀。

“當年村裏就兩個年齡合適的孩子,我也是備選巫童之一,不過我的五行重水,八字不好,男巫就選了另一個孩子。”

每每想到這兒,村長都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

“那當年破四舊之後,祠堂裏的男巫去哪兒了?”

顧楚追問道。

“哎——”

村長嘆了口氣,摸了摸口袋裏的煙,又想抽了。

“老男巫供奉了大半輩子的神明,信仰最虔誠,他不讓山下的人砸神像,和那群人打起來了,最後在神像被砸的當晚,一把火把自己燒死在了祠堂裏……”

回想起來,真叫人有些唏噓,老男巫的大半生都待在祠堂裏,除了供奉神靈什麽都不會,又沒有妻兒陪伴,神像被砸,等於將他的生機也給砸毀了。

“另一個……”

“另一個就是彭幸吧。”

村長媳婦端著一鍋米飯走了過來,邊說邊把碗筷分給眾人。

“我倒沒見過他,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祠堂早就已經被砸了,不過聽村裏人說過不少有關他的事,彭幸四歲那年就被選作男巫,在祠堂裏呆了整整九年,十三歲從祠堂出來的時候,除了打掃衛生和誦經點香,其他什麽事也不會,家裏人嫌棄他幹不了農活,又是男巫,就把他從家裏分出去了。”

村長媳婦的表情有些憐憫,那一家人可真不是東西,當年彭幸被選中成為男巫的時候,村裏人給了他們家不少好處呢,他們也以彭幸為榮,後來祠堂被砸了,男巫的身份敏感,那一家人怕這個兒子牽連自己,就將這個兒子從家裏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