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明月落(第2/3頁)

有一回,秦蕪氣得撕了手裏的經文,一連三天沒有再去亭中。

到了第四天再去的時候,發現三天前叫她撕掉的經文已經叫人重新補抄好了,並且一旁還另附了一張小字,上面只留下“小僧叩首”四個字。

秦蕪的目光落在那紙上已幹的墨跡上,忍不住笑了一聲,像是瞧見了對方一頭霧水,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對,只好先留下了這字條叩首認罰的無奈。

她唇邊笑意方起,又隨即愣住,心中想的是:自己何時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為什麽在這和尚面前卻不自覺使起了性子。

這個發現叫她心中一沉,連帶著唇角的最後一絲笑意也落了下去。

冬天已經快要過去,再過不久山禁就會解除,這個人很快就要離開了。

秦蕪像是剛剛才意識到距離她從望海崖將他撿回來已經過了三月有余。

三個月竟過得這麽快,秦蕪恍惚間心想:她原來已經三個月沒有在夜裏去過望海崖了。

雪月發現後殿亭中的留字斷時,起初有些困惑,將自己關在屋內反思了幾日,留下了字條。可惜第二天夜裏再去,發現桌上的東西還是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只是那張寫了歉語的字條被收走了。雪月知道對方已經來過這裏,也看見了他留下的話,可是她不願意再與他說話了。

僧人站在春夜的庭院裏,悵然若失地在亭中站了許久,露水起時,終於緩步走回了偏殿。

一連幾天,小拙忽然感到山神殿中好像又冷清了下來。

這很奇怪,因為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沒有發生變化。秦蕪仍是每日去主殿祈福,白衣的僧人也依舊整日坐在床榻上念經。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這原本就空曠的山神殿似乎一下又冷清了下來。

究竟是為什麽呢?

某一天早上,她走進秦蕪的屋裏,見她如往日那樣對鏡梳妝的時候,像是福至心靈一般,開口問道:“蕪姐姐,你最近為什麽不笑了?”

秦蕪愣了一愣,她大約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

小拙卻盯著她的眼睛,恍然大悟似的拍手道:“你不像前些日子時那麽笑了!”她說完這話,又想起什麽似的抱怨道,“還有偏殿的那個和尚,我這兩天去給他送飯,他總是在床上打坐,看也不看我一眼。前些日子的時候,我每次去他還總是一副在等著什麽人來的樣子,瞧著可有生氣的多。”

秦蕪聽見她這絮絮叨叨的抱怨,神色卻不由得顯出幾分怔忪。

也是,無論是誰,叫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救了,無論對方是否接受謝意,總要想著能夠當面道一次謝的。

山禁解開那日,全城的人都要去碼頭參加慶典,就連小拙和嬤嬤也不例外。僧人來和她辭行,他要趁著夜色出海,從北邊的望海崖坐船離開。

一時這山神殿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秦蕪看著叫燭火投射在門上的人影,年輕的僧人穿著寬大的僧袍雙手合十站在屋外,她捏緊了衣袖下的手指,以為他要說些什麽,但聽他良久才道:“佛不渡人人自渡,願姑娘早渡苦海。”

說完他站在門外,雙手合十朝著屋內彎了下腰,隨即轉身離開了門廊,門上的影子消失了腳步聲也終於漸不可聞。

秦蕪松開了衣袖下攥緊的手,忽然間失聲苦笑起來。他果然知道,他一直知道那天她去望海崖是要幹什麽。他與她講了三個月的經書,勸她放下,勸她萬物有常,生生不息,不要輕易墮入心魔。

可他一個出家人尚且渡不了她,卻要她自渡。

秦蕪直愣愣地在屋裏坐了一會兒,感覺到有些透不過氣,這屋子就像困住了她的那座山,終於叫她感到難以忍受,到底快步推門走到了後殿。

亭中點著燈籠,她緩步走上台階,看著桌上那些原封不動的經文,忽然間失了力氣一般慟哭起來。

她轉身跑出了神殿,朝望海崖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等終於到了岸邊時,卻見海面空無一人,只有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拍打著岸邊。

她悵然若失地站在岸邊,望著月光下的大海。

這不是她第一次到望海崖來了,從她來到山神殿開始,從她失卻了自由困在這逃不出的青山中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在悄無聲息地被這座山吞沒。

但是沒有人救她,沒有人聽見她在無聲無息地滑向死亡,唯一發現了這件事的人,是那個從海上來的和尚。

她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在夜裏獨自一人去海邊,海水的波濤如同深海的低語一遍遍呼喚著她。到那裏去吧,大海廣闊無邊,會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遇見雪月的那天晚上,是她走得離岸邊最遠的一回,海水幾乎已經漫過她的胸口,擠壓著她吐出的每一口呼吸。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