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蘭澤舊事(第2/3頁)

男子聽見這話,笑了一聲:“我的故鄉若是不那兒,我如今又是要去哪兒呢?”他話語間雖含著笑,但分明笑意寂寥。

女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於是沉默地坐在一旁,陪他一塊看著頭頂的月亮。

這時底下的甲板上傳來走動聲,有一道冷冽的聲音從下面傳來:“你們在那兒幹什麽?”

坐在船艙上的男子探出頭朝底下看,見了甲板上的人,露出個一貫沒正形的笑來:“這可怎麽好?偷了五姑娘船上的酒,這下人贓並獲了。”

站在底下的紅衣女子皺起了眉頭:“下來,準備拉帆了,你打算掉進江裏喂魚嗎?”

男子聽見這聲,一掃先前的陰霾,口中應了一聲,立即翻身從船艙上跳下去,幾步便追上了前頭的紅衣女子,彎著眉眼不知說了什麽。站在他身邊的姑娘雖依舊冷著一張臉,但到底也沒將他從身旁趕走,反倒還放慢了腳步等了他片刻,才往船尾走去。

月亮跟著船順江而下,繞過無數青山,始終掛在頭頂的天空上。故鄉不必尋找,月亮跟著故鄉。

那一刻,她就知道,師兄不會再跟她一塊回去了。

於是半個月後,只有卞海一個人出現在雲落崖下時,她竟未感到絲毫意外。

出海前,卞海問她:“姑娘可要在這兒再等上一等?”

女子回頭最後看了眼身後的大青山,搖了搖頭:“走吧,他不會來了。”

蘭澤雖然並非與世不通之地,但也明令禁止山中人與外人結親。何況男子本就是蘭澤山山主的愛徒,他這樣做與叛出師門無異。山中知道此事必定會派人前去追捕,到時候不但他性命不保,就連那位姑娘恐怕也要跟著受到牽連。

於是女子獨自一人回到蘭澤之後,同山中如實稟明了此次出海發生的事情,只隱瞞了雲落崖上發生的事。她告訴山主因為武林中人一心想要尋找蘭澤山的下落,所以將二人圍堵在雲落崖。師兄掩護她跳下懸崖,最後她雖僥幸活了下來,但是他卻死在了雲落崖下。

山主聽完她的話,許久沒有出聲:“你方才說的可有一句騙我?”

女子俯身叩拜,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一字一句道:“弟子不敢欺瞞,若有半句謊話,就叫山神降下責罰,絕無半句怨言。”

因為她這句話,山主沒有繼續追查。何況海上已是冬季,蘭澤周圍每到冬天大霧彌漫,隔斷了與岸上的聯系,就是想要派人出海尋找,也要等到開春。

次年春天,女子自請入神殿成為山中神女。歷代神女都是十幾歲的妙齡女子,她們選擇在韶華之年走進神殿,就代表著從今往後與人世斷絕了關系,將身心奉獻給山神,直到老死山中。

“後來呢?”聞玉追問道。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故事講到尾聲,戛然而止。坐在桌旁的男子看了眼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背過身走到窗邊:“好了,今日已說得夠多的了。”

聞玉不滿地皺著眉頭,大約以為他是故意吊自己胃口。但微風拂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輕響,竹舍十分安靜。窗邊的背影看上去顯得蕭瑟,似乎已經疲憊極了,只是將這個未說完的故事訴諸於口說給第二個人聽,仿佛就已經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聞玉於是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個進了神殿的女人是誰?”

封鳴緩緩睜開眼睛,他轉過身看著站在門邊的年輕女子,那一刻聞玉卻覺得他並不是在看著自己,而是想要透過她看見另一個人:“她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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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玉對母親這個形象有過很多想象,她小時候對這個人很是好奇過,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好奇終於逐漸淡漠了下去,她像是默默接受了自己生來就沒有母親這件事情。

但今天封鳴和她說起那個叫做“阿蕪”的女人時,她有一刻忽然間想起了衛嘉玉。他七歲之前曾有過父親,但後來又失去了。所以那之後即使已經過了二十年,來到沂山的那間小院時,他恍惚又仍是那個七歲那年被拋下的男孩。

聞玉過去從不覺得沒有母親是一件如何了不得的事情,但今天她忽然知道了自己曾經有過母親,這叫她很難不去想,她母親既然當初生下了她,那麽又為什麽拋下了她,是因為她這個女兒實在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孩子,還是因為她有哪裏做得不夠好的?

衛嘉玉在湖邊聽她說完了封鳴講的那些事情之後,聽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那時候對你說他當爹還是很像樣的,實在很不對。”聞玉坐在湖邊的草地上,手中撥弄著草葉,輕聲道,“光是他曾拋下了你這一點,他這個爹當得就很不像樣。”

衛嘉玉微微翹起唇角笑了起來,那些問題曾經困擾過他,但如今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對聞玉說:“我過去也曾想過是不是我不夠好,才會叫他拋下我獨自走了二十年,但現在已經不會這樣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