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四晚·老(三)

衛家的船從蘇州出發開到通州, 短短幾天之內,接連遇見了幾波追兵。

一晚上打鬥,船上眾人筋疲力盡, 早上太陽高照時,許多人還躺在屋裏休息。衛靈竹經過船艙時聽船上兩個弟子在角落裏抱怨, 其中一個說:“來前知道這趟不容易, 沒想到會苦成這樣, 不如不來。”

另一個安慰道:“富貴險中求, 多少人想來五姑娘的船上,別的不說, 這趟回去, 五姑娘必定不會虧待了我們。”

“我知道五姑娘仗義, 但是……”那後面的話沒說完, 船艙傳來開門聲,有什麽人從裏頭沖出來, 趴在欄杆上吐了起來,拐角那頭的人聽見動靜, 談話聲便中斷了。

衛靈竹走上前替趴在欄杆上的女子拍了拍背。天氣已經快要入冬,對方披著一件厚厚的襖子, 掩住了瘦弱的身形。大約是生平第一次坐船, 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眼見著一張蒼白的臉越發消瘦。

等她好了一些, 這才擡頭注意到身旁的人是誰。女子有些局促地攏了攏身上的外袍, 撇開了臉。衛靈竹從懷裏取出些幹糧給她:“我聽說你早上起來還沒吃過東西, 就給你帶了點吃的過來。”

白衣女子怔了好一會兒, 小聲道了句謝, 那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叫人聽得心軟。她吐完好受不少,於是又轉身準備回船艙裏去,臨走前,衛靈竹又叫住了她:“只要在這條船上,就是我的人,我答應送你們去南邊,必然不會出爾反爾。”

女子腳步一頓,同她深深福了個身,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屋裏。

頭頂有人輕笑一聲:“五姑娘對誰都心軟,如何對我就是這樣一副鐵石心腸?”

衛靈竹擡頭一看,便瞧見二層的欄杆上趴著一個人影,也不知已經在那兒站了多久。女子瞥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卻見他一翻身從二樓跳了下來,轉眼就落在她跟前:“我是來跟五姑娘辭行的。”

他說完這話,眼前的人果然有了些反應。女子微微一怔:“還沒到松江府。”

聞朔口氣輕松:“此地離松江府也不遠,我和師妹商量過了,這一路上五姑娘已經幫了我們許多,如今還給你和船上的兄弟添了不少麻煩,不如早些下船,免得叫你們為難。”

這道別來得突然,衛靈竹像是沒想到分別的日子來得這麽快,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麽,又聽他說:“不過走前,還有一件事情有勞五姑娘幫忙。等到了通州,我和師妹、海兄弟一塊下船,白姑娘不會武功,跟著我們反倒危險,能不能叫她依舊留在這艘船上,等甩開追兵,五姑娘送她下船,無論去哪兒都好,想必天下之大,深水幫的人要想找她也不容易。”

衛靈竹道:“她殺了深水幫幫主,就算你們下船,那群追兵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聞朔聽了卻輕笑一聲:“此事不必擔心,那群人不是沖著她來的。”

不是沖著她,又是沖著誰?衛靈竹想起那晚潛入船上的黑衣人說的話,他問的並非是“那個女人”而是“姓聞的”,難不成那群人的目標是聞朔?

可惜不等她問個清楚,男子已揮揮手,轉身離開了甲板。

之後在船上的幾天,不知是否是因為分別已在眼前,聞朔如同忽然間轉了性。他不再一天到晚的想法子往她跟前湊,甚至還像有意躲她。

衛靈竹說不清心裏的想法,她原本以為她該松一口氣的,但是並沒有。

船到通州的前一天晚上,外頭熱熱鬧鬧的,甲板上傳來推杯換盞的飲酒聲,衛靈竹知道那是他們在為聞朔踐行,有人跑來問她要不要跟著一塊去喝兩杯,衛靈竹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去了。

船頭的甲板上堆著好幾個酒壇子,一船的人果然都在,見她來了,幾個船上的弟子使著壞,推推搡搡地起哄要她和聞朔幹上一杯。

衛靈竹不接話,到底還是聞朔幹脆,他從船頭的箱子上跳下來,從邊上拿過一個酒碗遞給她:“我敬五姑娘。”

衛靈竹接過碗,同他碰了一下,正準備將酒喝了。沒想到聞朔卻按著她的手不放,一雙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問:“五姑娘不同我說些什麽?”

“說什麽?”衛靈竹問道。

聞朔翹著唇角回答她:“隨便什麽,五姑娘說的我都愛聽。”

衛靈竹於是沉默片刻,終於說:“這一路上多謝你,下船之後,一切小心。”

她說完,對面的人卻不滿意,微微皺起眉頭,沒等她回過神,就從她手裏將那碗酒搶了過來,仰頭便自己喝了,又替她斟了一碗:“五姑娘的心意我領了,還有什麽?”

衛靈竹不明白他的意思,頓了一頓,才又說:“祝你往後天高海闊,一帆風順。”

她說完,面前的男子一言不發的又將第二碗酒自己幹了。酒水順著喉管滑落,打濕了他的衣領。衛靈竹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又倒了第三碗,一雙眼睛依舊灼灼地看著自己:“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