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一晚·病(二)

衛嘉玉第二天早起時, 頭疼得厲害。他每回到金陵睡得總不安穩,只記得昨晚似乎又夢見了許久之前的事情。

屋外靜悄悄的,隱隱傳來哭聲, 哭得他兩額太陽穴跳個不停,叫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頭, 只覺得今日神思格外昏沉。

待他披上外袍從屋裏出去, 待要去看看這哭聲是從哪裏傳過來的, 一推開門卻見外面掛滿了白綾, 那遠處的哭聲更清晰了些,當中還夾雜著木魚聲, 前廳似乎正在辦喪事。

衛嘉玉心中奇怪, 他循著聲音朝前廳走去, 路上遇見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 伸手攔住了她:“前面是出了什麽事?”

那小丫鬟見了他卻是嚇了一跳:“二……二公子,你醒了?”

衛嘉玉覺得奇怪:“我睡了很久?”

“您睡了四天, 夫人都快急壞了。”

衛嘉玉記得自己昨晚躺下前還是好好的,怎麽會無端睡了這麽久?他眉心微蹙:“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丫鬟聽了卻左顧右盼, 神色不自然道:“也、也沒什麽,二公子剛醒, 還是快回屋再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她說完這句話,不等他再問就連忙跑了。衛嘉玉想追上幾步, 發現步子沉重得很, 確實如她所說是一副舊病剛愈的樣子。

但這才一個晚上, 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聞玉又在哪兒?

一想到這兒, 衛嘉玉又朝前廳走去。離前面越近, 那木魚聲越清晰, 他一顆心莫名沉得厲害,但腳步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快。好容易到了花園,此處有一段長長的走廊,修在小坡上,石階高低起伏,從這兒上去再走不遠就是前廳。

誰知他好不容易走到長廊盡頭,迎面便撞見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對方紅著眼,身穿白色麻衣,頭上還帶著一頂孝帽。蒼白的臉上一雙烏黑的眼睛,眼瞼泛青,見了他也是一愣,隨即怒氣沖沖地沖他喊道:“你還有臉來!”他一雙眼睛恨恨地盯著衛嘉玉看,像是恨不得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衛嘉玉叫這不加掩飾的惡意震懾住,雙腿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邁不開步子。他覺得四周這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對勁,但是這不對勁中又透著幾分熟悉,如同這情景他曾在某一刻親歷過。

不等他細想,眼前的少年已一頭朝他沖了過來:“賤種,都是因為你!”

他身材雖瘦小,但是這一下力氣卻極大,一下將人撞到地上,緊接著猛地揮著拳頭,朝身下的人打去。

按理說他才十二三歲,無論如何不可能將一個成年男人撲倒在地,但是等衛嘉玉伸手格擋落在身上的拳頭時,才注意到自己伸出去的手臂也瘦弱的同他沒什麽兩樣,分明還是個孩子的臂膀。

“是你……都是因為你……你娘是個賤人,你也是個賤人!”壓在他身上的少年喘著粗氣,像是要將這麽長時間以來積壓在內心的怒火發泄出來,不管不顧地撕打著躺在地上的人,“是你害死了冬娘!”

這一聲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將衛嘉玉炸得腦子裏轟然作響,幾乎連抵抗都忘了:“你說什麽……”

“還裝傻,就是你!你自己沒有爹,就要來搶走我爹?你要不要臉!你跟你娘那個賤人一樣不要臉!”男孩雙眼赤紅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冬娘死了,你也別想活著!”

他年紀雖小,但這會兒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衛嘉玉掐著他的手腕,但很快就感覺到喘不上氣來,身上的少年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扭曲的面容顯得異常猙獰,生死關頭衛嘉玉伸手胡亂在附近的地上摸索著,像是摸到一塊石頭,不管不顧地朝著身上的人砸去。

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盡力擡高了手臂,但事實上因為失力,他的手臂只擡起了些許距離,但卻砸到了對方的腿。男孩吃痛地松開手,衛嘉玉趁這機會,猛地將身上的人推了下去。

他感到喉管火辣辣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的淚水,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卻聽耳邊一聲驚呼,他轉過頭,只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飛快的從二三十級的台階上滾下去,直到砰的一聲撞在了底下的柱子上,隨即如同一具屍體一般,躺在冰冷的台階上,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沒有了呼吸……

衛嘉玉感到一顆心無限地往下沉去,身體裏的血液都開始倒流,耳邊的一切聲音都在離他遠去。

迷迷糊糊中,耳邊傳來敲門聲——“篤篤篤、篤篤篤”。

躺在床上的男子緩緩睜開眼,外頭天光照進屋裏。他怔怔望著頭頂的床帳,這才意識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

“二公子,”門外敲門的人不確定他醒過來沒有,隔著門輕聲道,“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衛嘉玉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背後的衣衫已叫汗水浸透了,一碰到秋日清晨的空氣,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起身下床披了件衣裳,推開門時聲音還有些低沉:“有說是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