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門外

聞玉睡夢中隱約察覺自己正在發熱, 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她許久沒有病過了,上一回似乎已經是前年冬天的事情。她從山上撿了只快凍死的小狐狸,脫了自己身上的襖子裹著帶下山, 結果那小狐狸平平安安挨過嚴冬叫聞朔給送回了山裏,她卻染了風寒從冬天一直病到春天。

聞朔找了村裏的陳大夫上門給她看病, 聞玉疑心這個陳大夫還記恨著自己小時候拿火燒他胡子的事情, 什麽藥最苦就給她開什麽藥, 整整喝了兩個月, 病還沒好,人倒是又溜溜地瘦了一圈。等隔了半個月陳大夫再來家裏看診, 這回她堵著房門死活不放他們進來, 並且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跟聞朔放狠話, 就算今天病死在這屋子裏, 也絕不喝那老獸醫開的一帖藥。

聞朔叫她氣樂了,還沒拆了門板進屋把她給揪起來, 外頭陳大夫已經吹胡子瞪眼地甩袖子走了。她倒是忘了後來自己是怎麽好起來的了,就記得聞朔後來涼涼地同她說:“反正村裏就這麽一個大夫, 你如今得罪了人家,下回還得落他手裏。”

結果這才一年多, 自己果然又落在了他手裏。

聞玉閉著眼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中聽屋裏有個聲音,隱約提起“針灸”、“疏通”這些個詞。她在昏迷中聽見這只言片語, 時隔一年心中再次燃起一把怒火, 這陳大夫果然還是記恨她, 還變本加厲要拿針紮她?他一個村口的老獸醫, 一針下去她就是沒傷恐怕也要叫他紮瘸了!

衛嘉玉站在床邊無意間瞥見了床上還在昏迷中的女子雙目緊閉, 眼睫輕顫, 面上露出幾分痛苦神色,似乎叫什麽噩夢魘住了。露在外頭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被褥,看上去十分不安。

姜蘅剛替她把完脈,見她昏睡兩日遲遲不醒,提議再用針灸。衛嘉玉沉吟道:“她上回毒發也是這樣昏睡了幾日,不如再等上一天看看情況。”

床榻上的人似乎聽見了這話,又漸漸安靜下來,緊皺的眉頭松開,臉上不安的神色也慢慢褪去。他不由失笑,俯下身將她露在被子外頭的手放進了被子裏。

衛嘉玉送姜蘅離開院子,出門時見她仍是緊皺著眉頭,知道她仍在為那晚的事情內疚:“思鄉本就是世間少見的奇毒,師妹不必將那晚的意外歸咎於自己。”

“我回去後又仔細研究了針譜,思鄉本就能在短時間內提升中毒者的功力,可我沒想到聞姑娘年紀輕輕已有如此深厚的內力,我用針將那股真氣匯於一處又壓制不住,反倒是差一點害了她。”她心中愧疚,自責不已,喃喃道,“在山上時,師父說我自負才高,心性偏激,眼裏藥比命大,就怕將來誤入歧途害人性命,或許沒有說錯。”

衛嘉玉見狀問道:“師妹下山至今,替人看診已有幾年?”

姜蘅不知他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還是如實答道:“三年有余。”

衛嘉玉道:“師妹行醫濟世三年,制毒之人或許都不曾有愧,師妹一個一心想要解毒救人的又何必心生愧疚?”

姜蘅一愣,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怔怔看著他。見他神色平靜,話語真心,顯然當真不曾怪過她。又聽他說:“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師妹會犯錯,藥宗的師父們也會犯錯。師妹行醫三年已然證明他們當日所說有失偏頗,又何必將自己困於這番話裏。”

不必將自己困於這番話裏。

姜蘅不禁眼眶酸脹,連忙別開了頭去。那些話的的確確曾將她困住了許多年,叫她無時無刻不在懷疑著自己是否當真如師父們所說,只是一個眼中只有藥毒的怪人,或許根本沒有行醫濟世之心。直到今日,終於有人告訴她,即便是山上的老師也會犯錯,而告訴她這些的不是別人,是山中向來行事規矩,最叫先生與弟子們所稱道的衛嘉玉。

她望著院外青山,仿佛到此時終於看見了另一重廣闊天地。臨別時,姜蘅轉過身,鄭重其事地低下頭深深同他福了福身,她這一生所得溫柔善意很少,卻有兩次都是來自於眼前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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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日,聞玉果然便醒了過來。她身體底子好,沒幾日便恢復如常,只不過那晚的事情風波未平,之後幾天她被拘在西廂房養病,不能出門。

她也聽說了那晚的事情,嚴興受了重傷,但好在還是保住了一條命,只不過還在昏迷。千佛燈會將近,馬上就是衛嘉玉與百丈院約定的日子,他這段時間也忙碌起來,整日裏見不到人。

千佛燈會要開三天,這三天寺門大開廣迎八方來客,夜裏則會點長明燈,徹夜不息。今日後山靜悄悄的,像是一個人也沒有。懷智來給她送了午飯時,聞玉問他:“今天前面有什麽熱鬧?”

懷智回答道:“花蓮寺的道凈法師和寺中的懷衡師兄今日在大殿辯法,大家都跑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