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廂房·雨

入秋之後, 日頭漸漸短了,今晚原該有月亮,可惜黃昏時下起雨來, 淅淅瀝瀝的。西廂房點著燈,屋裏提前點上了安神香。

衛嘉玉端著藥進門時, 聞玉正站在窗邊, 臨窗的桌上沾了些雨水, 可見她已站了有一會兒了。聽見門外有人進屋的動靜, 她倏忽一轉頭,見了是他又稍稍放松了肩膀。

“什麽時辰了?”聞玉漫不經心地問。

“戌時剛過。”

衛嘉玉注意到她一手搭在窗台上, 無意識地敲著窗框, 混著窗外的雨聲, 顯出幾分煩躁。他走到窗前, 伸手替她關上了窗戶,雨聲便一下隔絕在窗外, 屋裏靜了下來,只聽見更漏聲顫顫悠悠, 像是打在人心上。

聞玉由著他關上窗,並未出聲阻止, 只是忽然問道:“你一會兒幹什麽去?”

“外頭下著雨, 我哪兒也不去。”

她像是沒話找話似的:“下著雨,姜姑娘要是來可不大方便。”

“你要是現在後悔也還來得及。”衛嘉玉看了她一眼, 回答道。於是聞玉又頓時沒了聲音。

幾日前在伽藍殿, 雪信將雪心的針譜交給聞玉之後, 衛嘉玉便托人又將其帶去懷安堂交給姜蘅。不久懷安堂那邊回信, 姜蘅認為這套針法可行, 要是聞玉還願再試一次, 她可以幫忙施針。

在這件事情上,二人產生了分歧。衛嘉玉並不贊同貿然施針,畢竟上一次施針,究竟哪裏出現差錯至今還未找到原因。但聞玉認為,正因如此,才更應該試上一試:“我離開沂山才發現,人這輩子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很少,但總不能連自己要怎麽活著都不能自己做主。”

衛嘉玉能言善辯,與人論經時都不曾落過下風,那一刻卻忽然啞口無言。他自然有許多道理可以與她講,但卻又想起夏天在沂山遇見的聞玉,那會兒她目光中沒有迷茫,山不可阻她,水不可攔她,便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那是他所沒有的,所以他希望她一直是那個樣子,全天下都要因為她的這份膽魄讓步。

聞玉接過他手裏的藥碗,仰頭將藥喝了,苦得將臉皺成一團。衛嘉玉伸手遞給她一顆糖,聞玉想起小時候,每回帶她看病,聞朔也會提前給她顆糖,不由嗤笑道:“你小時候看病也得靠糖哄著?”

衛嘉玉竟沒否認:“平日裏不許,病中可以吃一顆。”

“你真可憐。”聞玉從他手上將糖接過來含進嘴裏,咕噥道,“我病好了,還能再吃一顆。”

這糖也不知衛嘉玉從哪裏找來的,像是後廚的姜糖,其實沒什麽甜味,入口一點辛辣,抿了許久才能品出一絲甜,但還沒等舌頭記住這味道,糖塊就已經化在了嘴裏,但就這樣一點點的甜味卻能叫人記得很久,久到足以抵消病中的苦處了。

“好,”屋裏的人像是低聲笑了一笑,“等施完針可以再給一顆。”

那笑聲像是羽毛在她心上輕輕撓了一下,聞玉不知為何忽然有些臉熱,略帶幾分惱意地瞪了身旁的男子一眼。

外面雨聲未停,秋雨淅淅瀝瀝帶來些許涼意,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反倒越下越急。

南廂房沒有點燈,裏頭的人似乎早早就已經睡下了。但是屋裏的窗子開著,外頭的雨水落進來,打濕了臨窗的桌案,風吹動屋內垂地的紗幔。

裏間有女子從紗幔後赤著腳走出來,她像是才一覺睡醒,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只看見坐在桌案後望著窗外的男子,也不知在那兒坐了多久。

“你在幹什麽?”阿葉娜揉著眼睛走到桌子旁,輕輕一跳便坐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椅子上的男人不說話,阿葉娜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於是她又轉頭看向窗外。從這兒能看見東邊山坡上的護文塔,高塔四周有火光,即使在這樣的雨夜,那附近的守衛依舊森嚴。

“你今晚還要去那兒?”女子皺起眉頭,“為什麽要挑今晚?”

“今晚是個很好的機會。”

“為什麽?”

外面的雨聲愈加急促了些,打在芭蕉葉上如同鐵蹄踏過荒原,有金戈之聲,叫人心神不定。高塔四周的火光發生了變化,有一小隊人馬順著山路下來,應當是到了換班的時間。夜色如濃墨,沒人知道黑暗中隱藏著什麽。

“這世上有一種毒叫做思鄉,”窗邊的男子忽然伸出手遞到窗外,雨水落在他手心裏,匯成一灘水珠,又順著他的手腕一路滑落。夜色中,他的聲音比之雨水還要冰冷,“思鄉之毒,無藥可解。”

同一時間的西廂房,衛嘉玉站在廊下望著外面的雨幕。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袍,叫風一吹,讓人不由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沒來由的不安。

今日除了姜蘅,還有雪信、葛旭幫忙護法,按理說應當萬無一失。但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隔壁屋裏依舊沒有半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