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去看月亮那晚

他們說到“有用”和“無用”的哲學,秋辭笑了,“我以為你討厭哲學。”

盛席扉的回答十分討巧:“以前確實不喜歡。”

以前是認識秋辭之前的那個以前。

秋辭不知道他是故意嘴甜還是天然就如此。他看著那副能讓人聯想到“性感”的薄嘴唇,心想,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喜歡嗎?

盛席扉繼續討他喜歡,“我覺得你懂特別多,你怎麽有時間看那麽多東西呢?”

秋辭笑著說:“我只不過是把別人用來聚餐和打籃球的時間用作看書罷了。”

盛席扉哈哈大笑,可笑完了依舊不饒地看著他,一定要他給出一個真心的答案。

秋辭用微笑擋在嘴前,閉口不言。可盛席扉孜孜不倦地看著他,讓秋辭最終還是敗在他的眼神裏,“一個人自己待著的時間比較多,又有很多事想不明白,自然就會自己去找答案了。”

盛席扉一針見血地問:“找答案?什麽問題的答案?宇宙的起源?人生的意義?是這類哲學、科學問題的答案嗎?”

秋辭忽然有些害怕了,怕他對自己的好奇心是源源不斷的,趕緊生硬地轉換話題:“你現在怎麽老提哲學?我記得上次一說philosophy你還顯得挺抗拒的,表情一下子特別誇張。”

盛席扉顯得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當時的表情?”

秋辭沒想到問題又回到自己身上。他不由又局促了,點點頭算是承認,但最好還是解釋一句,以防被他猜到自己總在過後回味和他聊天的那些瞬間:“因為你當時的表情看起來太好玩兒了。”

盛席扉也不好意思了,“我是從小被思想政治課給弄怕了,以為哲學就是那些枯燥的東西。”

“那是兩碼事。”

盛席扉謙遜地表示贊同:“是是是。說起來,其實我也看過一點兒哲學,笛卡爾,海德格爾,這些人。機器學習最初也是有哲學基礎的,我也去了解過一些,但是要讓我系統地去看那些大部頭我就不行了。”

秋辭笑了,對他提到笛卡爾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你首先知道笛卡爾是數學家,然後你才信任他。”

盛席扉也笑了,“是。”

“但是你知道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是屬於唯心主義的。我猜你是瞧不起唯心主義的,我猜你還認為自己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盛席扉揚了下眉,像是心裏一根弦被他撥動了,那振動一直傳遞到眉毛。

“你的‘思想政治’課是怎麽區分唯物和唯心?”

“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就是唯物,個人意志屬於唯心?”

秋辭有些壞地笑了,“可是很多時候人都沒法憑自己的意志去改變自己心裏的念頭。比如我現在有一部分意志告訴我,最好不要這樣反問你,不然顯得是在賣弄,不禮貌。可是我又實在忍不住想逗一逗你,那你說我的念頭是唯物的還是唯心的?”

盛席扉又揚了下眉,也笑了。他有時候會想秋辭,即使覺出那種“想”不合理,也停不下來。那這“想”是唯物還是唯心?

“看,很多東西都不是不假思索的理所當然。哲學就是把那未加思索的東西攤開了、扒開了來看,讓人看到更多的世界。”秋辭沖他攤了下手,像是給他展示一個新的世界。盛席扉看到他手心裏細密的掌紋。

秋辭看眼天空,月亮周圍仍有淡淡的雲彩,天空有些地方露出極為濃郁的深藍色,有些則仍被雲覆蓋住。

“你知道莊子的《逍遙遊》嗎?裏面有一段,‘天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莊子在兩千多年前發問,我們看到的天空的顏色,是它真正的顏色嗎?還是因為它的高遠,讓我們看到藍色,但實際上不是。”

“你讀這些句子的時候會感到驚奇嗎?莊子不知道光的散射也不知道地球和宇宙的關系,他只是憑著他人類的角度,從自己的生活中思考出這種真理。這就是一個非常激勵人的例子,讓人覺得,即使我們的視角有限,即使我們真的是在玻璃缸裏,即使彼岸完全未知,只要我們動用智慧,肯探索,就能窺到無所至極處的一點顏色。”

“我覺得,我們看書也好、向人發問也好,哲學也好、科學也好、甚至禪宗修行也好,其實都是在以有限的視角去探索更高遠的道理。我們人類始終熱衷於探索宇宙、探索海洋,從星系到電子雲,從神靈到萬物,也不過是想知道我們究竟處於一個怎樣的世界,是想知道我們究竟站在什麽樣的位置。可能這些問題歸根到底仍是一個問題,就是‘我’的問題。”

“雖然我們說人可能是沒有自由意志的,說人也不過是分子組成的,‘我所見’不過是光學的作用,‘我所思’也不過是電流的作用,可還是覺得欠缺了點兒什麽。可能是不甘心,覺得總不會這麽無聊吧,也可能是‘其正色邪’的直覺……也許直覺才是對的,誰說得準,誰能知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