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你會握住我的手嗎

秋辭剛走出門就被席扉抱起來,雙腳離了地,像一件貨物被一副機械手臂夾住,不容抗拒地從屋外移到屋裏。

席扉以前也這樣移動過他。那是他羨慕席扉炒醬料炒得香,也想試一次,豆瓣醬掉進熱油裏,瘋狂地迸濺,燙得他哇哇直叫,同時拼命翻動炒勺,怕把醬料炒糊。

席扉當時正在旁邊扒蒜瓣,聞聲沖過來,就像現在這樣雙臂在他身上一環,把他抱起來,再一旋身把他放到遠離灶台的地方。

他那會兒暈乎乎被換了個位置站,反應過來時,席扉已經扭頭朝向鍋那邊,利索地翻炒幾下,關了火,轉過頭笑著對他說:“火太大了。”那時候他對著席扉的笑臉愣神,還感覺到席扉平時習慣用來炒菜的左手一直環在自己腰上。

真恨他!

哪怕他稍微壞一點點,就一點點,自己現在也不用這麽痛苦。

席扉仍堅持所有問題都能解決,而秋辭在心裏一條一條反駁。他們說了好多話,席扉用嘴巴說,秋辭在心裏說,誰也說服不了誰。

全都是白費。

“別說了,我頭太疼了……”秋辭實在受不了,捂著額頭向意志力非凡的席扉求饒。席扉臉色淒惶得好像吃了敗仗,松開手,放秋辭逃進臥室裏。

秋辭一進屋就鎖了門,應該是第一次用這個鎖。

他撲到床上,頭痛欲裂。這也是他不愛哭的原因,哭一次太累了。一個成年男人,趴在床上哭得喘不過氣,哭得心律失常,太可笑了。

過了很久,不用被子堵著嘴也不會再發出抽噎了。秋辭從床上爬起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有聲音。打開門,外面沒有開燈。

秋辭走出臥室,來到客廳,打開燈,慢慢地環視,他和自己一起吃飯工作的長桌,他和自己坐在一起看電影的沙發,他回家晚時一邊換鞋一邊大喊“今天吃什麽好吃的”的玄關,他澆水時聽見自己出來便直起身轉頭朝自己笑笑的陽台,都沒人。

秋辭轉身回到臥室,找出一條心儀的長繩,然後拖著椅子來到那個吊環下面,踩著椅子把繩子穿過去,打好結。

等他從椅子上下來,席扉在後面輕聲喊他:“秋辭。”

秋辭本來像在夢遊,噩夢驚醒般的在心裏驚叫了一聲,嚇得渾身錯亂地跳著轉過身,看見他還在這裏。

“你有病啊!你還待在這兒幹什麽!”他剛才有多受驚,這會兒就有多憤怒,“剛才我走你不讓我走,我讓你走你也不走,你到底要幹什麽啊!非得等我真的恨你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唬你,我剛才在廁所,聽見聲音……”

“我恨你!”

席扉的臉像被狠狠擰了一把,快被擰出眼淚,“可那不是我的錯啊……你不能就這麽判我死刑……”

“恨你!”

“秋辭,我愛你。”

“我恨你!”

席扉用手去抹自己的嘴唇,想讓它們不要再發抖了,可是他的手也在抖。

“秋辭,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那三個字,你說一次讓我聽一聽行嗎?就一次——”

“我恨你!”

席扉委到墻上,秋辭沖過去用力推他,把他當成敵人、當成徐東霞的寶貝、當成徐東霞那樣地推搡他、打他,席扉也不還手。

只有席扉不會還手。

這遖鳯獨傢個世界的所有人,只有席扉被他打時不還手。所以他只打席扉。

秋辭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席扉忙抱住他的胳膊,抱得死死的,再一次提醒他,席扉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掀到地上,卻連擋都不擋。

“放我走吧,”秋辭在席扉懷裏苦苦哀求,“這事無解的,席扉,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出路。”這是一個死胡同,它的出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堵死了。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我想讓徐東霞死。如果我去殺徐東霞,你會攔著嗎?”握著他的手在流失力氣。

“回答我,席扉,你會攔著嗎?你必須得回答我。”

席扉這輩子說的最理所當然的一個字是:“媽”,說得最艱難的一個字是:“會。”

秋辭得以從那個固若鋼鐵的環抱裏出來了。再強若鋼鐵的人,也比不過命運。

秋辭終於又走出那道門,這次他學聰明了,連電梯都沒等,一直跑著,在心裏說:“別再追了,到此為止吧。”

可他又聽見席扉在身後喊他的名字了。

恨他!恨死他了!恨席扉比恨徐東霞還要多!

他是一塊注定滾落的石頭,難道席扉真要當西西弗斯嗎?他為什麽要當西西弗斯啊!沒有比西西弗斯更痛苦的了!

秋辭奔出單元樓,竟然在下雨。他的拖鞋在濕地上微微打滑,不得不放慢速度,身後的追逐似乎也慢下來。

秋辭躲開路燈,穿過小區黑漆漆的綠化園,摸黑找到後門爬出去,跑上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