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釣魚

糟糕的一天總是從頭一天晚上開始的。

昨晚發的那條朋友圈讓秋辭嚴重失眠。躺到淩晨一點鐘時,他從床上爬起來,因為太累,就選了最便利的皮帶,用了三條,分別綁左腿、右腿和雙手,然而沒有用,依舊睡不著。後來他試圖撫慰身體,竟也無法成功,因為不想手上動作時,腦子裏幻想的是那雙輕快地敲打鍵盤的手。

直到四點多鐘,他看到盛席扉在自己那條朋友圈底下點了贊,腦子裏亂哄哄的念頭瞬間消音,只留下一個問題:盛席扉怎麽熬夜了呢?之後他不緊不慢地想著這一件事,很快就睡著了。

他睡到中午才起來,睜眼後第一個感覺是睡得好累,不由恨起昨天晚上的自己。

他總在這種時候與身體產生割裂感,覺得昨天晚上的自己和今天白天的自己不是同一個人:晚上的自己通常更自私,喜歡胡思亂想,喜歡拖延,喜歡晚睡,從來不管第二天白天那個的死活。

他坐到浴缸沿上,思考起人體因新陳代謝而產生的忒休斯悖論:如果手心和某器官的表皮完全代謝一遍,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之前的撫慰也被一起代謝出去,連同撫慰時產生的那些幻想?如果昨天夜裏的自己和今天白天的自己是兩個人,那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就不需要為昨天夜裏做的事愧疚,而今天的自己也不用總怕明天的自己會後悔自責?如果人通過新陳代謝就能變成另一艘船,那一天天的生活還有什麽意義?

是徐東霞的電話把他從這種無休止的繁思中扯回現實。

秋辭看見她的名字,本能是反胃,但他馬上就想起那條朋友圈和下面唯一的那個贊,不由愉悅起來,接通了電話。

電話裏的徐東霞慈愛極了,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說自己看到他的朋友圈知道他遇到困難,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是否有親戚朋友幫襯……如此冗長地一大圈跑完,終於提到盛席扉的名字,問:“你這兩天和席扉聯系過嗎?”

秋辭在心裏笑得放肆,由聲帶振動再經口腔成形的聲音卻極為溫和:“席扉?”

他故意用親昵的口吻喊“席扉”,使勁膈應徐東霞。想到徐東霞如果是早晨起來刷朋友圈看到那個贊,卻憋到現在才給他打電話,想到徐東霞在這幾個小時裏的煎熬,他就快樂得想要轉圈。

他想起自己昨晚又夢見她了,高大地站在講台上,用不屑的眼光看著自己。夢裏面自己沒穿衣服,拼命想用桌椅護住身體。可他的座位在最前面,孤零零獨作一排,桌椅護不住他。夢裏面他面朝向講台,卻同時能看到身後的同學們對他一絲不掛的背面露出各色神情,講台上年輕的徐東霞不耐煩地用粉筆敲擊黑板,帶著不屑的眼神問他:“秋辭,你怎麽不穿衣服?”

秋辭抓緊睡袍前襟,眼裏出現與夢裏年輕時的徐東霞一模一樣的神情。他都不屑同徐東霞撒謊,只是捉弄般地玩文字的小遊戲:“徐老師不是不讓我聯系席扉嗎?我沒有聯系他。”

不是他聯系席扉,從來都是席扉聯系他。

掛斷電話後,秋辭慢悠悠地洗漱,手機一直放在手邊,等著盛席扉聯系他。

盛席扉今天起得也晚。

他是純粹的腦力勞動者,又極高效,一般到晚上十一、二點就困到極限,洗漱完倒頭就能睡著,生物鐘準得很。

昨晚是特例。

他雖然容易專注,但已經好幾年沒有像昨晚那樣全情投入地連續工作七八個小時了。直到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他才發覺自己差點通宵。

他最近養出一個新習慣,睡前要刷下朋友圈,躺在床上盲目地滑動手指,因為太困,也因為從來沒有如過願,從未發覺看似是在做近似布朗運動的眼珠實際帶有明顯的目的性。

昨天晚上又是一個特例,打開朋友圈後第一條就是秋辭發的。他將那條朋友圈在心裏默念兩遍,拇指不自覺地點上贊,然後便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兩個呼吸之後就睡沉了。

合租房的劣勢在發生特例時才顯現出來。他感覺自己才剛躺下,就被室友們起床的聲音吵醒了。

兩位室友也是萬分驚訝,他們幾人上了二十五歲以後就開始養生了,沒想到盛席扉還這麽拼。等他們得知盛席扉不是為工作,而是為了秋辭那事,就更意外了,問他:“除了咱爸生病那事兒,你是不是還欠了法拉利帥哥別的人情?”

盛席扉還沒睡醒,迷迷瞪瞪想了半天,說:“賣房那事也多虧他。”

另兩人肯定地說:“你房子賣得便宜,是他沾你的光。”兩人互遞個眼色,立刻達成共識,盛席扉肯定還欠法拉利帥哥別的人情,並且是天大的人情。

盛席扉聽他倆這麽說,幹脆連辦公室都不去了,留在住處接著寫昨晚的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