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出來了

秋辭把吧台上亂放的幾只酒瓶都撥過來,問盛席扉:“你喝哪個?”

盛席扉這時才想起自己還要開車這事,可他已經喝了,還是烈酒。“看你。”

秋辭拎起一瓶,知道他不認識酒,拔木塞的時候順便介紹:“是白蘭地,四十度。”

說完他暫停了一秒,下意識擡頭看盛席扉。從那張臉上可以看出來,對方也想起那段對話了,“白蘭地多少度?”“四十多度。”“嘖,烈酒啊。”

秋辭有些倉促地低下頭倒酒。他覺得荒謬,兩人才認識多久,才見過幾面,怎麽竟能有一種分享了許多共同記憶的錯覺呢?

他就像一個酗酒者那樣,喝不同種類的酒用同一個杯子。盛席扉對此沒有異議,他一直弄不懂秋辭喝的這些洋酒,只是第二杯學謹慎了,先抿了一口,品品滋味,贊賞道:“這酒好喝!”

秋辭翹了翹嘴角地假笑一下,又和他碰了下杯。

兩人沉默地各自喝了一會兒,秋辭冷不丁問:“徐老師怎麽和你說的?”

所以他討厭會撒謊的人,需要用酒精做測謊助手,還要多花一百倍的力氣去研究對方的微表情。

盛席扉有些遲鈍地愣了一會兒,“我媽和我說,你因為一些事,退學了。”所以不是十五六歲去的美國,而是十三四歲;不是為了大好前程而出國,是違反校規被勸退。

秋辭推敲那三個字,“一些事……哪些事?”

好像曾經做出一些事的是盛席扉,他實在難以啟齒。他替秋辭心疼,也替秋辭後悔。

秋辭寬厚地替他說:“和另一個男生在教室裏……”啊,天啊,他也說不出來。

“秋辭!”一個皺眉的動作在盛席扉眉間飛快地掠過,語速卻被酒精拖累慢了。他對字句的斟酌比高考寫作文時都慎重,每一個字都是先由已不甚靈光的大腦嚴格篩選,再一個一個地從唇齒的柵欄裏放出來:“其實,要我說,是學校的問題。誰小時候沒做過蠢事呢?那麽小的孩子,懂什麽?不懂,應該是學校來教!”

“他教我怎麽masturbate,and how to do it for each other.”

終於說出來了。

秋辭癱瘓般的靠到高腳凳小小的椅背上,仰頭望著虛無,穿透時空又看到那兩名失聲驚叫、繼而不約而同用手捂住嘴的同學。學校裏不允許大聲喧嘩。

學校裏更不允許手x。

高腳凳的椅背不適合真的靠上去,硌得秋辭腰疼。這讓他想起自己被李斌猛地推開了,腰頂到桌角上。李斌是留級生,比多數同學大一歲,比自己大兩歲,那時候自己看他就像看一個大人。就像一個孩子被一個成年人輕而易舉地推開,小秋辭倒退好幾步磕上桌角,疼得直不起腰來,眼前也一陣陣發黑。但他不能耽擱,著急地抖著手提褲子。

靈魂再次飄到空中,貼著教室的天花板往下看,看到十三歲時矮小的自己在兩名同學的注視下撅著屁股,把掉到膝蓋的褲子提上去。提褲子的時候險要哭出來,因為不知道是要正面對著他們,還是用背面。

秋辭這會兒忽然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哪個面朝著教室門了。

盛席扉看到秋辭的身體往後折著,像從腰部折傷又沒完全折斷的花莖。

他張了張嘴,把那幾個單詞轉換成漢語,又從漢語轉換回英語,把它們在腦海裏背熟了,卻無法幫他更好地理解秋辭此時的表情。

他媽在電話裏用更難聽的話講這些時,他那會兒覺得這根本沒什麽。哪個初中男生對性不好奇?哪個青春期的男生沒在這件事上犯過傻?他那時很堅決地認為是學校小題大做,強行改變了一個學生的軌跡。

但現在他看著折傷的秋辭,有種天塌下來落到他們頭頂的感覺。他覺得是天塌下來了,把秋辭壓成這種折傷的姿勢。

他擡起右手在秋辭頭頂揮了一下,然後托住秋辭的後背。秋辭的身體在他碰觸時輕輕地抖了抖。

盛席扉手上一用力,將他冰涼的身體扶直了。

秋辭頭腦空白地轉過頭,看見盛席扉的臉才反應過來是先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他在對面的臉上看到疑問。

秋辭想起自己站在辦公室裏,那時每一個看向自己的臉上都有疑問。各色的疑問,失望的,憤怒的,惡心的,怨憎的……

李斌說是秋辭開的頭,是秋辭告訴他這樣好玩兒。他語文考不及格,卻會說:“秋辭是好學生,那麽聰明,他說的我就信了。”他還說,“秋辭說,我和他玩兒那個,他就把作業借給我抄。”

秋辭的語文經常是年級第一,但那時他一個字都不會說。

所以這會兒他急切地辯解,在肚子裏捂了十多年的句子成串地嘔吐出來,“是他先開的頭!是他騙我的!他說很多男生都玩那個遊戲。我那時候什麽都不懂!我那會兒連夢遺都沒有過……我其實是害怕,根本不覺得好玩兒,但是我太想有個朋友了!他騙我說班裏男生們都偷偷玩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