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繩子,櫃子

秋辭開著車,腦子裏又放起幻燈片。

不應該因為他誇贊車好就沾沾自喜,更不應該因為察覺到自己因他的誇贊而自喜就突然生氣;然而依舊是那個道理,更正確的不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是喜就喜了,氣就氣了,何必想個不停。

可氣就氣在這並不由他自己說了算,就像那一條胳膊斜橫過來的時候,半邊身子的汗毛立起來也不是由他自己指揮。

真讓人心煩,不過見了幾次面,竟然就獲得自己身上汗毛的指揮權!

他又想到那房子。其實是喜歡的,不應該因為房主人而遷怒房子。

要買下來嗎?從盛席扉手裏買房,像是專門為了解他的燃眉之急。那是徐東霞的兒子。那是徐東霞的兒子……打左轉向燈,一下子就並過來了,這條路真好開……其實打算來看房那會兒心裏就有答案了。從盛席扉手裏買房比從中介手裏買更安心。他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他也怕被騙。如果這次不買,以他拖延的性格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年月……

這時秋辭心裏陡然不耐煩起來,為這些層出不窮的細碎念頭。他幹脆給Leon撥去電話,問今晚是否如約進行,接下來的活動才是他應該期待的。

Leon說:“Avery,我想練習漢語,我們在國內的時候就用漢語交談,好嗎?”

這似乎又是某種暗示。他們都知道母語的力量,以前在國外時Leon就試圖用漢語撬出秋辭的心事,可惜他小時候既沒有背過李白,也沒有背過陶淵明,永遠不敢缺失主語的歐化漢語在秋辭聽來只覺生硬。

秋辭沒法回應他的示好,同時開始擔心。他希望Leon能夠克制好自己,不要毀掉他期待已久的夜晚。

回到家裏,秋辭洗過澡,換上寬松的棉質居家褲和纖薄的羊絨針織衫。褲子是收腳的,腿擡起來時褲腿不會往大腿上掉;針織衫是小領的,俯身時不會露出胸膛。以前他們約會時,他也穿過更放松的睡衣睡褲,但是現在不行了。

秋辭整理繩子時,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冒險。但是他沒有辦法,他太需要一次放松了。他甚至願意做出讓步,如果Leon這一次能讓他滿意,他就將自己的要求減少一些。Leon總不會比盛席扉更危險。

Leon卡著時間按響門鈴,見到秋辭後先笑著打量他一番,然後擡起手臂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說:“好久不見。”

秋辭也笑著說:“好久不見。”

往常多是秋辭飛去找他,這只是Leon第二次來他家,像第一次來那樣打量房間,然後說:“一點都沒變。”說房子,也是說人。

秋辭又是笑笑,“在酒店住的比在家裏還多,沒必要添置新物件。”然後打開酒櫃請他挑酒。

Leon看到那瓶一五年的瑪歌,有些驚喜地拿出來,問他是從哪裏買的。秋辭借著答話將酒從他手裏抽出來,放回到酒櫃裏,說:“朋友送的,可惜沒到適飲期。”

Leon轉頭看他,“什麽朋友,對你這麽大方?”

秋辭說:“賣房的。”

Leon解除了警惕,帶著外國人的天真:“是房屋中介嗎?國內中介的競爭壓力那麽大嗎?”他像十萬個為什麽,想補齊這一年來缺的有關Avery的課,“你想買房了嗎?想要什麽樣子的?”

“兩室一廳,能住就行了。”

Leon說:“希望你早日找到心儀的房子。”

秋辭也笑著,只揚起嘴角,“謝謝。”

Leon最後選了一瓶香檳,木塞“砰”的彈出來,像是賽跑時的槍聲,兩人迅速進入狀態。

秋辭喝了半杯,又給自己倒了半杯。Leon只沾了沾口。如果是一千米的賽跑,這會兒已經跑完了。Leon放下酒杯,問:“我們現在開始嗎?”

秋辭也放下杯子,點點頭。

窗簾都拉好了,燈也調成暖黃的柔光,幽幽填滿客廳。如果只是自己,秋辭喜歡在床上,但他不想讓別人進自己睡覺的地方。

Leon的手機藍牙還記得秋辭家的音響,順利接上去。他問秋辭:“你想聽什麽音樂?”

“古典音樂吧,肖邦的夜曲,怎麽樣?”

“當然。”

Leon用手機找音樂,同時問秋辭:“你現在還聽The Cranberries嗎?”

秋辭的雙眉顫了顫,想起曾為主唱桃樂絲痛哭的早晨,“No.”

舒緩的鋼琴曲響起來,秋辭站在客廳的最寬敞處,Leon站在他身後,紳士地握著他的手臂向後輕拉,幫他做熱身。

不僅是給關節和肌肉的熱身,也是給心理的熱身。

秋辭的精神外面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殼。Leon很清楚這一點,他等了秋辭這麽多年,等他願對自己完全坦誠,可每次見面,總要從最初的原點開始,總要從頭開始從第一層殼剝起,直剝到他願意讓自己縛住他。

這一次他想剝到底。

做完拉伸,Leon問:“我們這次也從手臂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