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成年人最重要的是

共同下完這盤棋的秋辭也在復盤。

他叫了代駕,專心坐在後面回想這頓飯。

整體來說是成功的。

他看得出來,當他提到生孩子和徐東霞時,張虞伶把這兩件事連起來了。

真是太滑稽了!秋辭至今記得徐東霞和他說那句話時的神態和語氣,就好像真正需要懷孕生產的是她兒子,並這個男人一過三十歲就要立刻失去生育能力。

可從那個男人的反應來看,要麽是他極度擅長裝傻,要麽就是徐東霞把“席扉要在三十歲前當上爸爸”的壓力只放到張虞伶一個人身上。

他想起張虞伶精幹美麗的模樣,一個如此上進的女孩兒,在上學期間就開始備考CFA和CPA,工作後依然每天刷Bloomberg和WSJ,如果在二十六七歲時就因為懷孕生小孩讓自己的事業走進死胡同,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已經決定好用哪個方案了:他希望張虞伶好,希望徐東霞的兒子不好。

這時他腦海裏浮現出盛席扉把每盤菜都打包的樣子。

他本來是篤定了由自己結賬,才選了自己喜歡的餐廳、點了自己喜歡的菜,而這些明顯超出對面兩人的經濟水平。

秋辭察覺到自己竟因此感到內疚了。

他馬上掐死這種情緒。

這是他根深蒂固的弱點,但他相信自己能克服,就如他從前連旁聽律師辯論都感到害怕,而今在工作中已經非常擅長與人據理力爭。

他讓自己去想徐東霞的鷹鉤鼻,把它安到她兒子的臉上。但他依舊不太敢看那雙深眼窩的眼睛,裏面的內容太正派,也太友好了。

他讓徐東霞的兒子在自己的想象裏閉上眼,這樣他就能對對方說:“既然你不喜歡別人說話帶英語、起英文名,就應該知道中國的那兩老句話,:打蛇打七寸,父債子償。”

秋辭自己喝完一整瓶酒,思維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他由“父債子償”的“父”而想起徐東霞的丈夫。

那天他果真在徐東霞家吃飯了,和徐東霞挨著坐。多虧那個老實男人的好廚藝,沒讓他太倒胃口。

飯桌上,徐東霞對秋辭說個不停,偶爾與自己丈夫說話,都是命令式的祈使句,就像和學生說話。她丈夫比學生還老實,永遠都順從地笑笑,“嗯”一聲,徐東霞又要嫌他沒主見。

徐東霞的臉被脂肪撐得鋥亮,皺紋都抹平了,眼裏放射出與人鬥與天鬥的光芒;她丈夫的臉則瘦得好像只剩一層發了皺的皮,眼珠黯淡得像一只老去的食草動物。

直到秋辭見到徐東霞的兒子,才知道那個被耗光了精神的男人曾經也是儀表堂堂。

那雙無神的老眼只在秋辭問起屋裏的盆栽時明亮起來。

秋辭也養植物,但總也養不活,徐東霞家裏擺滿了又高又壯的綠植,讓他有些羨慕。他早猜到這些有生命力的植物不是徐東霞的功勞。徐東霞只擅長讓人失去生命力。

張虞伶也很有生命力。千萬別嫁給徐東霞的兒子,他們兩個不般配。秋辭相信如果他們結婚了,未來就會像徐東霞和她的丈夫一樣,或者像自己的爸爸媽媽曾經那樣。

秋辭相信他是對張虞伶好。

秋辭閉目想了一會兒,給一名人事部的同事發了封郵件。對方很快就回復了,說會幫他留意,同時附贈一份實時播報:是幾名同事在KTV包間裏唱歌的照片。

同事說拖家帶口的那幾個已經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他們剩下的幾人想轉戰去三裏屯的酒吧,問秋辭約會結束沒,參不參加。

秋辭看到照片拍到KTV的大屏幕,兩行歌詞是:“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沒人記得你的模樣。”唱歌的人面帶微笑,聽歌的人熱情捧場。

秋辭知道這首歌,最近在朋友圈裏太火了。他一開始覺得這首歌很危險,尤其對於他們這個行業,會讓人否定自我、失去動力。

但他的同事們很喜歡,常在某次通宵加班後感到惆悵,抄一兩句歌詞發朋友圈,配上從辦公室的角度拍攝的都市上方灰蒙蒙將明的天,然後在第二天繼續拼命工作。

可見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邏輯自洽最重要。

秋辭回復:“不好意思,我們還在外面吃飯,她內向,以後有機會再一起玩。”

收起手機,擡頭看見代駕的後腦勺,陌生的後腦勺。再好的酒,一個人一頓飯喝完一整瓶也嫌多。

徐東霞的兒子不喝他的酒。

這對情侶交流不暢,思維和興趣也完全分離;張虞伶不知道未婚夫愛吃什麽,徐東霞的兒子不知道未婚妻下班以後都做什麽;他們還沒結婚就已經相敬如賓,完全沒有情侶間親密的小動作;但徐東霞的兒子不喝他的酒,因為:“虞伶住得遠,我得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