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忠右衛門不自知

松平齊宣在外間主持德川家定的葬禮,“哭死”過去的忠右衛門則暫時坐在廳內,喝口水,歇息一會兒。

“今時今日,總是臣一世都不曾想過的。”

坐在忠右衛門下手的助六,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滿懷的感嘆。作為忠右衛門最為心腹的大臣,此時此刻,也只有他還會以這樣的語氣,同忠右衛門說話了。

“余也不曾想過,居然會有今日。”忠右衛門坐在沙發上,稍顯疲憊。

從那夜君前奪位開始,這幾天忠右衛門幾乎都沒有完整的休息過。要麽就是直接熬大夜,要麽就是在調動處置人馬軍隊,要麽就是同松平齊宣商議官吏的人選,總之大政初成,千頭萬緒,一時間難以全然妥當。

“時光匆匆啊……”助六和忠右衛門互相對視。

兩人已經不再是當年從寺院還俗出來的十六歲小沙彌了,二十年風雨路,歲月在兩人的臉上都留下了痕跡。曾經年輕稚嫩的臉,都已失卻不見。

“一切都變了。”忠右衛門頗為感嘆。

“是啊,一切都變了。不僅是時光,還有上様您自己。”助六知道左右無人,有些話他或許是可以說的。

“我變什麽了?”

“臣或許是妄言了……”助六到底還是猶豫了一下。

“盡管說來,無妨。”忠右衛門自覺自己沒有什麽變化啊,一直都在認真的辦事,盡量把事情往好了辦,希望幕府往好處走,有什麽不同呢。

“唔……或許上様覺得,眼下眾正盈朝,頗有氣象?”助六被驟然提拔到如此高位之上,卻仍舊保持了當年處於下僚時的那種明智。

“盡用人才,余以為十分完善了啊。”忠右衛門搓了搓手,倒也不覺得助六冒犯,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又共事二十年,肝膽相照,這有什麽的。

“臣請問,為何文宗用白河,慎宗用濱松,恭宗用彥根呢?”

助六似乎問了一個十分“白癡”的問題,這個問題忠右衛門和他早就探討過了,說了很多遍。除了這些人本身就和歷代先君親近以外,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剛強果決之輩。

他們能夠排除萬難,只走自己的那一條道。雖然歷史證明他們三個走的都是黑道,在德川幕府走下坡的路上,一路猛踩油門,朝著深淵沖沖沖。

可幕府到了如今這樣的年景,不用他們用什麽人呢?剩下的都是顢頇無能之輩,因循苟且,根本就不願意辦事。一個個都是泥塑木胎的菩薩,生怕沾點水到身上,最後破了自己的金身。

偌大的幕府到最後,真的是就剩下他們幾個願意做事,還願意擔責任的人啦。其他人還有個啥?啥也不剩?用句粗鄙的話來說,不如個勾八。

幾代先王,都知道幕府在走下坡,也有心變革。遍觀群臣,發現除了他們幾位之外,沒有能人了,你說不用他們用誰?

“此事你我不是早就議論過了嗎?”忠右衛門反問助六,不知道他跑來,專門問這麽一句話,一句有點廢話的話,是做什麽?

“臣在下僚時,尚且不覺這有何錯。可如今位列老中,身膺大權,才知此事並非如此。”助六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往昔上様與臣在草莽,出則不過一騎,飯則不過三合,萬事簡易。身在街面,事事行得,只需不生事端,長官便教優等。”

什麽意思呢?忠右衛門和助六在年輕那會子,從江戶町的街面管理做起。助六是同心,也就是XX所所長。忠右衛門是目明,也就是所裏的派遣工。

幾條街上都是兩個人說了算,沒有任何的掣肘和影響。管的都是升鬥小民,雞毛蒜皮的事情。幕府對兩人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不生事!

只要街面上“太平”,不論是真太平還是假太平,都無所謂,一概不問。兩人可以盡情的施展,把地面上管理的井井有條。

遇著不服的就幹他,遇著礙事的就掃了,輕松愜意,只以為當官不就是如此嘛。

“行至今日呢?上様以為,還是如此嗎?臣只覺處處掣肘,事事難行。還不如外放一任,在外尚可心無旁騖,只辦實事。”助六望著城下人煙密織的江戶,頗為感嘆。

他在之前就和忠右衛門說了,雖然幹著外國奉行並,人模狗樣的,換算來就是標準的副部,可是什麽屁事都幹不成。上面有將軍和大老,旁邊坐著奉行,對面的更是惹不起的洋人大老爺。

遇上交涉,這個決定不敢做,那個決定不能做。明明心中有些想法,可是脅坂安宅次次推諉,只想著推到幕閣,由能做主的人來辦理。

這官做的,真是沒有一點兒鳥意思!

明明官做的越來越大,權應該越來越重,能夠直接拍板的。卻反而不如沉淪下僚時,那樣的自主能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