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修羅場二◎

謝锳嗓音啞了, 手指抓摳在周瑄脖頸,劃出長長的血痕。

而那人兀自低頭,抵入深處。

末了,緊緊抱住謝锳, 任憑她又摳又撓, 半分不肯松開。

他在上,居高臨下睥睨惱怒的謝锳, 像打量一個陌生人, 從頭到腳,目光逡巡而過。

過了許久, 他松手,謝锳便要去推壓。

一聲冷笑, 伴著冷肅的譏嘲:“根本無濟於事, 朕想要的, 你給也得給, 不給也得給!”

“謝锳,事到如今, 還沒看清自己的身份麽?!”

轟隆一聲雷,坐在妝奩的人打了個顫,朝外看去。

天陰沉沉的, 仿佛快要落雪,謝锳揉了揉眉心,腦中仍在盤桓那句強勢的嘲諷。

身份,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既已知道,她是不可能為他生下孩子的。

三清殿, 謝锳上了柱香, 跪在蒲團上焚燒抄寫的經書, 恍惚間仿佛回到那些年,去紫霄觀看阿姊時,她站在煙熏火燎的香爐前,神色平靜,覺察到來人也只微微一笑,好似脫俗的仙子。

謝锳咳了聲,仍不適應這擾人的煙火氣。

然眼淚莫名掉下來,一點點打在手背,她眨了眨眼,還是止不住,索性任由它啪嗒啪嗒掉落,滴進銅盆裏,發出細微的滋啦聲,最後胸口也發疼,像透不過氣,隨著呼吸不斷刀絞肉似的。

她大口喘著,跪立變成跪坐,歪在蒲團上眼睫迷離。

殿門關閉,跟隨的黑甲衛都在院中。

沒人能聽到裏頭發生什麽,沒人看見她在做什麽,謝锳忽然就控制不住,起先說服自己別哭,沒什麽可哭的,可越這麽說,心裏就越難受,就像無數淚水止不住奔湧著往眼眶擠去,又酸又澀,她咬著唇,嗚咽的哭聲像悶在甕中,憋得她愈發刀割似的脹疼。

她沒指望過誰,沒徹底指望過誰,因為自小到大她付諸全部心力相信依賴的人,從未給過她同等的回報。她試圖從阿耶阿娘那裏獲取親情,得來的是他們漫不經心的漠視,拿捏不平的慈愛,只要阿姊阿兄和她站在一塊兒,她永遠是最不受喜歡的一個。阿娘甚至可以毫不避諱的邊捧阿姊,邊斥責她,仿佛她是他們家人的對立面,合該站的遠遠聽她奚落。

她哪裏還敢上前,幼時總想不明白阿娘為何這般待她,她什麽都不懂,太難過時想哭,稍微紅了眼睛,阿娘便譏笑她做樣子,冷嘲熱諷罵的她連哭都不敢。

半夜三更躲在被子裏,又怕翌日被阿娘瞧出異樣,只能邊哭邊告訴自己不許再哭,如此反復不定的折磨中,她漸漸適應了苛責忽視。

在阿兄阿姊為謝家爭取裨益的時候,她便去忙自己的事,發現只消不與他們比較,不去招惹阿耶阿娘的注意,不再渴望關愛和喜歡,日子便一日好過一日,心也在這樣的冷淡中逐漸變得堅硬。

她幾乎不再哭了,想要什麽便自己去做,偌大的謝家,即便她再不受寵,也是名門望族,衣食無憂,除了情誼,她什麽都有。

她錯在哪?

不信任也算是錯,那她便從未對過。

周瑄能給她的,她亦如數還贈回去,她不覺得有何虧欠。

自己是什麽身份,他問自己是什麽身份?

謝锳其實很想反問回去,你以為呢?!

反復的自我告誡全然沒用,謝锳想警醒自己,可又難以拂開紛亂的思緒,時而覺得荒唐,時而覺得恐怖,這不像幼時任何一次奢望,躲在被窩中便能清醒過來,她困在諸多雲霧裏,一面是冷靜,一面是憤怒,周遭還夾雜著不甘,委屈,失望,痛苦,她想的頭都要裂開,神經抽搐著疼痛,鉆心撓肝。

她伏在蒲團,雙肩顫抖,聲音再也壓不住,透過捂住的唇清晰而又沉重的發出來。

哭很累,用盡渾身力氣一般,以至於後來腹中饑腸轆轆,雙手也開始餓到發抖。

她默默念給自己: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起身,理了理頭發。

情緒難以平復,她便乖乖坐在蒲團上等著,胡亂盤起腿,又掏出小鏡整理面容,然敷粉後的肌膚尚可,只眼睛紅通通的跟兔子一樣,是無論如何遮不住了。

待呼吸勻促,她垂了眼睫,去開門。

“鶯鶯...”婉轉歡喜的叫聲,在看見謝锳小臉時戛然而止。

顧九章一瘸一拐走上前,捉開謝锳擋臉的手,面色越來越沉靜,“你怎麽哭了?”

他從懷裏掏了掏,找出一方疊好的巾帕,摁在謝锳眼角,輕輕擦了擦,“陛下欺負你了。”

“沒有。”

謝锳扭開臉,顧九章把帕子拍到她手上。

“你怎麽瘸了?”謝锳嘟囔了句,肚子跟著咕嚕一聲。

顧九章瞟她,抱怨道:“你還裝,要不是你偷偷叫人給我阿娘送信,她能知道我在宮裏找你?”

謝锳沒說話,權當承認了。上回去刑部,她便讓阿兄悄悄給平寧郡主送了口信,叫她看好顧九章,別任性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