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雍州叛亂(五)(第2/3頁)

夏伯陽沒有直接把話說開,不過在座的人都領會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注定不能為自己所用的將才,趁他尚不成氣候,廢了他,或者殺了他。

眾人一齊看向李稚,李稚道:“王朝崩毀不是發生在一朝一夕,結局在多年前就已經注定,湣懷太子登上朱雀樓那一天,天下人皆以為他想做皇帝,其實他想做的事跟謝照是一樣的,只是想讓這個王朝能夠延續下去,再後來,真的出現一個人,強行為梁朝多續了二十年的命,但人力終有盡時,太子也好,他也好,結果都是一樣的。”

李稚沉默片刻,低聲道:“這道戰火注定要燒遍十三州,它是果,不是因,有個叫楊瓊的人曾提醒過我,但我那時沒聽懂,他便一個人離開了,一葉落知天下秋,如楊瓊那種聰明豁達的人終究是少數,像謝珩那樣力挽狂瀾的就更少了,而更多的是像謝玦這樣的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戰火已經在中原大地上猛烈地燃燒起來了,既然尚未想好如何面對,就不該離開家的。”

李稚終於道:“放他走吧。”

堂中靜了一會兒,眾人面面相覷,沒有再說話。

謝玦再次見到蕭皓時,他以為對方是來送他上路的,然而當他眼前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卻出現了一整條筆直的古道,白馬系在楊樹下,四下除了他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夜晚的風溫柔地拂過臉龐,他皺了下眉,“什麽意思?”

“你可以走了。”

風吹起淩亂的頭發,謝玦明顯是頓住了。

蕭皓卻沒有給他答疑解惑的興趣,將一塊青玉的通行令牌丟過去,謝玦下意識擡起綁住的雙手一把接住,又是一愣,“這是……你們怎麽會有這塊令牌?”

謝玦再次看向蕭皓,“李稚他什麽意思?”

蕭皓道:“殿下說了,你放了孫繆,他答應放你走,一言九鼎。”

“他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還有你口口聲聲喊殿下,他真是湣懷太子的兒子?”謝玦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動,直到他看見蕭皓真的徑自轉身離開,眼中才終於流露出詫異,他猛地喊道:“等一等,我舅舅呢?!”

蕭皓停住腳步,他這時才回想起來,譙洲桓氏與建章謝氏是世代姻親關系,謝珩的母親名叫桓郗,桓武應該是她的弟弟,自然也是謝家小輩的舅舅,難怪謝玦挾持孫繆時,提出的交換條件之一就是讓他們放了桓武。門閥權力依靠家族來鞏固,無論是前朝的五姓十氏,還是今日的京梁士族,對於血統與親緣的看重都是一脈相承的,維護親人已成為他們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可謂是成也家族,敗也家族。

蕭皓沒有理會謝玦的追問,只道:“回去轉告謝照,務必活得更久些,至少也要跟霍荀一樣,親眼見到樹倒猢猻散的那一日啊。”

“你!”謝玦盯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又看了眼手中這枚熟悉的青玉令牌,依舊沒想明白李稚為何要這麽做,他忽然用力震開綁住雙手的繩子,回身一把拽住韁繩翻身上馬。

蕭皓聽著身後馬蹄聲遠去,他擡起右手,抽出腰間的快劍挽了下,刷一聲利落地收回鞘中,與謝玦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燈影昏沉,李稚一個人站在城樓上,望著謝玦迅速騎馬遠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台階上有腳步聲響起來,夏伯陽來到他的身邊,“看這方向,他沒往青州去,而是回盛京了,他是趕著回去報信啊。”

李稚道:“希望從今往後不必再見了。”

夏伯陽道:“他是士族子弟,只要他留在盛京,有朝一日,怕是總會再遇上的。”

李稚沉默地望著遠處,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另一道身影,從前在盛京時,近在咫尺卻總覺得遙不可及,這幾年越往這條路走下去,反倒好像愈發明白他了,相見不如不見,世間的事,大約總是如此吧。

夏伯陽也沒有再繼續說什麽,陪著李稚在這燈影昏暗的古城樓上多站了會兒。

雨後的夜幕並不十分昏暗,古道盡頭隱約能看見荒草叢生的烽火台遺址,那是漢時留下的痕跡,漢書記載,烽火城樓起於潁川,後來梁朝改潁川為潁都,很少有人能想象到,他們腳下這座人煙稀少的小城,曾見證過如何輝煌的光景。

這些烽火台拔地而起時,正是漢室最強盛的時期,放眼望去,四海之內,諸夷歸服。那時長安城中的皇帝坐望著國境上空冉冉升起的火焰,理所當然地認為趙氏江山將千秋萬代地傳承下去,生於憂患者,終死於安樂,這一場千年大夢最終在氐人鐵騎聲中砰然幻滅,夢醒了,漢室的遺老遺少們這才意識到,世間哪有永恒的盛世。

梁朝開國皇帝趙熙自詡漢室正統,但正如末代名臣蔡宣所言,梁國非漢。它不是它,永遠也不會是它,那個海納百川、雄偉雍容的偉大王朝,許多年前就已經煙消雲散了。梁朝披著漢室的衣裳,卻沒有漢室的風骨,那種渾然天成的盛世氣象是無法模仿的,所謂的名士風流與真正的優雅沖淡相比不值一提,梁朝只是漢室一道水漬般的影子,寄托著對這場舊夢最後的哀思,而如今這朵三百年的夢幻泡影,也終於到了消散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