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3頁)

李稚一副費力思索的樣子,“對啊,我回來就想,我讀書是為了什麽啊?我想到書上說,士欲宣其義,必先讀其書,我想要出人頭地,我李稚,想要出人頭地!”

最後四個字簡直是擲地有聲。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他,楊瓊終於反應過來,忙起身去奪李稚手裏的杯子,“別喝了!別說了!”你這是喝瘋了啊!好在這酒肆裏都是自己人,頂多看個笑話,楊瓊用力地把李稚按回到座位上。

李稚仰起頭忽然笑了起來,一雙黑色眼睛亮得驚人,楊瓊下意識愣了下。

李稚說了一句很輕的話。

楊瓊沒聽清,“你說什麽?”

“有點想吐。”李稚猛地低頭哇一聲吐了出來。

完全沒有來得及避開的楊瓊:“……”

酒肆的隔間中,青色布簾隨風浮動,昨日剛從金詔獄中被放出來、曾經的太子少傅季少齡身穿粗布麻衣坐在酒案前,他身邊沒有任何的仆從或是親眷,在他的對面坐著前來送行的年輕貴人。

剛剛隔壁的對話這屋子裏的人全都聽見了,季少齡終於低聲笑道:“少年人很想要出人頭地啊,好志向,讓我想起來當初自己剛入京時的樣子。”

季少齡輕輕搖頭,“這一晃眼都十五年過去了,我還道我要在詔獄終老一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得見這朗朗乾坤,我要謝你將我牢中放出來。”

“是我沒有早些留意,先生原不該在詔獄中待這麽久。”

“倒也不覺得久,人生真好似是白駒過隙,一眨眼間什麽都過去了。”

“先生名冠北州,理應位列三公,先生當真不願留在盛京重新入仕?”

“看來如今還真是你們建章謝氏的天下了,連這三公之位也可以隨意輕許,古往今來也沒這樣子的高門啊。”季少齡耷拉著眼睛看對方一會兒,忽然又道:“我近日總是夢見他,他像是有話要同我說,我想聽卻又聽不分明。我輔佐過三任太子,可他卻是我心中唯一的掛念,就如同父親與兒子,一個失去兒子的年邁父親,除了痛心還剩下些什麽呢?”

這一番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對面的人先是沒有說話,然後才道:“聽說揚州今季的鱖魚躍上了船頭,難怪先生想要歸鄉,我派人送先生上船吧,等船到了揚州,淮陽那一帶的桃李也該開了。”

季少齡聞聲有些怔愣,他望著對面自始至終都端方有禮的世家公子,對方將自己從詔獄放出來,他本以為是死期將至,誰料對方竟是想要放自己離開,真是咄咄怪事啊。

他想說句什麽,卻又看著對方的臉沒了聲音,一刹那間萬念翻湧,腦海中反復回響的卻只有一句,難怪啊,難怪這些年謝氏的門庭只高不低。

他終於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

“山長水遠,老先生一路珍重。”

離開那間酒肆後,季少齡坐上等候已久的馬車,回頭再看一眼那立在闌珊光影下的世家公子,那張有幾分熟悉的臉隱在夜色中,看的不大分明。

他驀地回想起當年他與對方父親在金陵渡口初見的場景,那時北方高門的少年被形容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金陵門閥的世家子被形容為“頹唐如玉山之將傾”,兩人一見如故結為至交,立誓願為這中州社稷傾盡所有,這一晃眼物是人非,還道那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這世道變得真快啊,孑然一身的季少齡想了又想,“故事都舊了,謝行檢,你這個兒子怕是遠勝過你我當年啊。”

簾子重新被放下,馬車遲遲地離開盛京,老人坐在車上,過了會兒,他在空中慢慢地寫起了字,一橫那是江,一豎那是山,指指點點是日月,一撇一捺是百姓,一鉤一轉是君臣。

可惜啊,他再也寫不出那樣的好字了。

深夜了,楊瓊的朋友們都各自回了家,李稚這一晚上喝了吐吐了喝,現在總算安分下來了,楊瓊起身先去結賬,等他再一回頭,卻發現李稚人不見了。

謝珩目送季少齡的馬車遠去,眸光有幾分縹緲,他本來已經要離開了,視線卻又停住。

街角有一株枝幹繁茂的桂花樹,謝家的馬車就系在不遠處,一個少年正在不聲不響地爬樹,謝珩一眼就認出來對方正是剛剛在酒肆中高談闊論的少年。

李稚還在往上爬,動作靈活得跟只貓似的,他掛在樹枝上,伸手小心從懷中拿出剛剛從地上撿的兩只雛鳥,輕輕地放回到窩中,一只雛鳥趴著不動,另外一只撲騰了兩下,看起來似乎嚇壞了。李稚趴在樹枝上盯著它們看,眼神越來越迷離。

過了一會兒,喝醉的李稚忽然意識到,他好像下不去了。他掛在樹上一動不動,回憶了半天,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樹上。

李稚正茫然著,樹下出現一道身影,他聽見腳步聲,低頭看去,眼睛忽然睜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