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我是?

養育了五個兒子,最小的也已年過三十,高澄今年七十有余,若說老,他確實已經老了,但若說被誰罵作該死的老東西,大概是幾十年來頭一次。

秦軻提著劍在女人面前,兩人相距不過六步,看似留有余地,但實則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菩薩劍便能破空而至。

屆時,鋒利的劍鋒會刺破女人的胸口,將她那顆跳動的心臟絞碎成一團爛絮。

偏生,秦軻的腳步還是停了下來,沒能繼續向前,只是手中菩薩劍依舊直指著前方,一往無前的姿態之中,又有那麽幾分遲疑與猶豫。

這當然不是秦軻見色起意又或者是憐香惜玉,那是高易水才會做的事兒,之所以他無法向前,是因為在這一刻,女人含恨怒斥了一句:

“秦軻早已死了!你根本不是秦軻!”

秦軻不明白為什麽女人會這般說,但她的語氣分明無比篤定,一點不像說笑。

我死了?我怎麽會死呢?秦軻心下稍愣,滿是疑惑。

女人嘴角上揚,嘲弄地看著秦軻,好像面前的秦軻只是個握劍的癡呆:“你為了諸葛臥龍不顧生死,可你真的了解他這個人嗎?”

“什麽意思?”秦軻眉頭一挑,劍柄上的五指緊了緊,自從他知道了諸葛宛陵的秘密,便再不能像從前那般一腔赤誠,每每遇上這種誅心之問,他的思緒總會立刻亂成一團。

“你不是秦軻。”女人再度重復了這句話,寒聲道:“你離開唐國之後,張言靈即刻派人去稻香村查過你的身世,雖然在官衙的戶籍記錄十分清楚,並無任何異樣,但憑借著我們王族的暗中追查,自然很容易看到表象之下被掩藏的東西,比如……”

她頓住了,但秦軻聽到這裏,卻莫名感覺到心中有一股熱流向上湧,急道:“比如什麽?”

“我們發現了你的墳墓。”女人冷靜地撫上了自己幾乎無法動彈的右手,面上神情自若,道:“你的父親……叫秦拆,對吧?你們一家的屍骨都在那墳墓裏,包括你的母親,你的妹妹,當然,還有你……”

明明是一片平靜的幻境裏,憑空卻像是打了一個驚雷,轟隆隆地在秦軻的腦海中炸響。

他甚至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蒼白起來……

“我的屍骨……也在那墳墓裏?”

這實在是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然而這麽多年,他從未聽說過自己的父親母親有過什麽墳墓,他一直以為父母親的屍骨早都腐化在那片荒涼的死道之上了。

或許成了野狗禿鷲的美食,又或許運氣好些,被揚起的沙塵與繁茂的野草所掩蓋,總之,他被諸葛臥龍帶離那裏後,也從未去尋找過他們。

“不可能……”秦軻瞪著眼睛,“誰會給他們立墳墓?總不可能是他們自己吧?你們一定是找錯了,那必定是和我爹同名同姓的人……”

“同名同姓嗎?”女人打斷他,冷笑道:“你非要說是巧合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們找到了那位守林老人,今年剛過六十。他說秦拆一家的墳,是他立的,據說是你爹最後把家傳的一塊碎玉給了那老人,托他在自己咽氣之後幫忙收斂屍骨,好讓一家在陰間團聚……他還說,下葬的時候,你那妹妹只是一副小小的骸骨,上面一絲血肉都無,連骨髓都被熬幹了。”

這是秦軻心裏最大的秘密之一,如今驟然被揭開,秦軻心中只覺一陣抽痛,幾乎呼吸不能。

可更讓他感到疼痛與迷惘的是女人所說的事情越是真實,那麽自己的存在,就越是怪異。

他不記得自己有其他兄弟姐妹,但墳墓裏分明葬著他的一家四口,天下還有比這更詭異的事情麽?如果他不是秦軻,還能是誰?那些過往的真實記憶又從何而來?

“一定是他弄錯了。對……一定是……”秦軻喃喃自語,仿佛是為了給自己足夠的勇氣相信,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停告誡自己這一切都是那女人的幻境和謊言,她不過是想用這番不著邊際的話語擾亂他的心緒,好讓自己脫身罷了……

等到他在一片迷惘之中重新找回現實的時候,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失去了控制,這一片幻境自然消散,天際再度暗淡,呈現出深夜的黑暗,火焰在遠方升騰,戰爭使得濃烈的硝煙味道一直飄到這一頭。

兩名校事府的下屬這時候才趕了過來,每一個都滿臉疲憊,一身的汗水浸透了衣衫。

與秦軻遭遇的不同,他們在剛剛的幻境中所經歷的要糟糕許多,若非是幻境中途消散,只怕他們會活生生累死在那片燃著野火且無窮無盡的森林中。

秦軻猝然一驚,隨後轉過頭,正看見高澄已經倒在地上,雙眼緊閉眉頭皺出無數溝壑,似乎是在承受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