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囚徒

張明琦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耳畔是自己腳上鐐銬的叮當聲,眼前那道身影靜靜地站著,好像一座守望著田野的高山,幾乎聽不見一點呼吸聲。

他略略地看了一眼,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是躺在稻草上伸了個懶腰,笑了笑:“偷看別人睡覺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何況一個又臟又臭的死囚,沒什麽值得一看的吧。”

昨夜的廝殺,使得他如今身上滿是暗紅色的血跡,一頭臟亂的頭發間還夾雜了一些枯黃的稻草,額角同樣板結了一塊淤血,使得他看上去臟亂且狼狽。

站姿筆挺的孫青聽到這樣的話,眉頭微微一揚,隨後對著牢門外的獄卒輕輕道:“燒些熱水,給他清洗一下。”

軍中並沒有臨時的監獄,但這座亢洲的監獄卻是建立已久,一應物什俱全。

只是平淡的一句話,那些急於討好孫家大少爺的獄卒們很快就忙碌起來,隨著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幾名獄卒擡著熱水進了牢門,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張明琦這時才坐了起來,望著孫青,輕笑了一聲,倒也不客氣,直接拿起水瓢,接過雪白的毛巾,開始認真地清洗身上的血跡。

冰涼的井水和滾燙的熱水混合著滑過皮膚,帶走那些凝結的血塊,同時也掠過背上被刀割裂而出的傷口,他這才感覺到些許疼痛。

但張明琦眼也沒眨,只是一瓢接著一瓢,認真地清洗著身體,似乎將這兩桶水當成生命中的最後一份珍貴的禮物。

換去了一身臟破的衣服,倍感幹爽潔凈的張明琦長出了一口氣,順手用水瓢喝了一口井水,滿意地點了點頭。

“出來吧,一起喝一杯。”看著張明琦料理好了自己,孫青轉過身,任由牢籠的大門敞開,徑直向著獄卒平日裏用的桌子走去。

不做任何看守,也不派獄卒押送,自然是因為孫青有那樣的自信,即使張明琦想要逃脫,他也能保證在一息之間把這個高長恭最為看重的學生手刃身前。

張明琦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昨夜的那場大戰之中,他親眼看見孫青一人對陣三名小宗師並且一一將之殺死,這個原本就是孫家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如今越發變得像個怪物。

或許,他真能打破高長恭破鏡的速度,成為當世最年輕的宗師高手?

所以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孫青的身後,只是腳下拖著鐐銬,走得有些緩慢,拉下了幾個身位。

桌上的是燒雞、肘子、加上幾道碧綠的小菜,張明琦坐了下來,看見孫青正要給他倒酒,搖搖頭:“不必了,我戒了。”

“戒了?”孫青停在半空中的手穩得沒有半點顫抖。

“戒了。”張明琦肯定地點了點頭,伸出雙手去撕扯那只燒雞,笑著道:“你知道的,我最近成親了,內人總管著我不讓我喝酒,怕我耽誤正事。”

“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喝酒,尤其是雨霖居的杜康。”孫青還是緩緩地倒滿了白瓷的酒杯,又給自己也倒滿,端起了酒杯,“我敬你。”

既然提起了以前,就算是張明琦也不得不賣孫青這個面子了,於是他同樣舉杯,和孫青共進了這一杯,發現這杯中的酒水居然真就是雨霖居的杜康,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

雨霖居遠在建鄴,自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間運送到此,想必是孫青提前就備了一些在亢洲。

雖然當初張孫兩家交好的時候,他也曾經來過亢洲遊玩,孫青甚至和他同行在山中獵過野熊,烤過兔子,眼下雖時過境遷,孫青依然還記得那些存著的好酒,也算是有心了。

其實和孫青真正相處過的人都會知道,雖然這個人面上十分冷漠,卻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只不過他的性情太過驕傲,始終不願意把溫情軟弱的那一面展現給人看,才給了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聚攏在他身邊的,要麽是為了結交這位代表著孫家未來的青年才俊,又或者是為了從孫家得到一些好處。

這些人或許可以在平日裏為孫青搖旗呐喊,但真正到生死之時,恐怕沒有一個會願意為他兩肋插刀。

張明琦想到這裏,也是微微嘆息一聲,道:“我大概能猜到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還是想說一句,只為了和你父親為敵,就要拉上整個荊吳,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孫青沒有急於回答,只是繼續給自己倒酒,這一次他是獨酌,目光裏似乎蘊含著一些思考。

張明琦眼見孫青似乎有幾分松動,也繼續道:“何況你劫持了大將軍又如何?紙是包不住火的,遲早有一天這十萬大軍都會意識到問題。你那個叔叔孫同實在是個蠢貨,他打出的‘清君側’旗幟根本就是個笑話。整個荊吳都沒有幾人在乎那個年幼的小國主,他卻要以這樣的名頭讓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後失敗的也只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