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夜色下的詔令

夕陽西下墜入山巒之間,飄飛的大雪依舊沒有停歇。

寒風中,百姓們大多不願在街道上行走了,商家也紛紛提前打烊,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慢慢地蓋上一塊塊門板。

夜色中的稷上學宮靜謐無聲,一身常服的仲夫子正在用剪刀緩緩地剪去油燈多余的一截燈芯。

磨過的剪刀鋒利無比,閃著如雪一般的白光,手掌到手指微微一用力,一截燈芯便應著剪刀合攏的聲音墜落下來。

眼見油燈的火光也重新變得穩定,照亮了桌案上的公文,仲夫子露出了幾分滿足的笑容,將這幾日來自前線的軍報又看了一遍。

從這一次唐國和滄海聯軍討伐墨家以來,墨家連連遭受敗績,不論是朝堂還是百姓,情緒都被壓到了低谷。

所以當孫伯靈把前線的消息傳來稷城的時候,無異於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令眾人陡增了許多信心。

只不過,雖然每一個人都在竭盡贊譽,訴說著孫伯靈是如何把這場翻身之仗打得如此漂亮,但他們似乎很自然地忽略了在戰場之外,無數同樣秉燭奮筆疾書的官吏們付出了怎樣的辛勞。

不過仲夫子此刻很滿足。

在他看來,哪怕這場勝仗的功勞與他基本無關,身為墨家人,怎能不為這樣一場勝仗而感到欣慰呢?

不過他提筆準備書寫的時候,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微微停頓道:“若是巨子也能知道這個好消息的話……”

仲夫子當然知道巨子現在不可能知道這個消息,心裏那層陰霾也越發濃厚起來。

離巨子和公輸般去往機關城第五層已經過去了不少日子,然而到了今天,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整個墨家好像突然陷入了群龍無首的狀態一般。

百官沒有了朝會,只能自行在稷上學宮議事,相互之間商量著處理國事,可這樣一來,許多事情紛紛變得棘手起來。

如果不是孫伯靈早在一月前已經在著手準備這一戰,只怕以如今的朝堂根本無法支撐起他這一場恢宏志氣的大勝。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縱然百官可以暫且維持墨家的運轉,可巨子這麽久沒有出現,誰知道他如今發生了什麽變故?若是巨子一直不出現,那日後的墨家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最壞的可能,仲夫子心神搖晃之下,握筆的手微微一抖,於是一滴墨汁便順著鼻尖掙紮著滴落了下去。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一個恭敬的聲音隔著門輕聲道:“夫子。”

“是曾輿麽?”仲夫子低頭看了一眼竹簡上那逐漸暈染開的墨跡,微微嘆了口氣,緩緩道:“進來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跟你交代。”

於是房門打開,可曾輿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的身旁,還站著一身漆黑仿佛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的墨者。

火光微微搖曳,墨者睜開一雙同樣漆黑如墨的眼睛,平靜道:“仲夫子,巨子有詔令,請你入宮一敘,還望盡量避開眾人,不要被別人看見。”

仲夫子怔怔地望著墨者,沒有說話,然而握著筆的指節卻已經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甚至因為顫抖而墜落下更多的墨點,把那份公文都給染上了大塊的汙痕。

平平無奇的馬車緩緩地駛過石板路,盤坐在其中的仲夫子閉著眼睛,感覺到自己正在不斷地經過宮闕的條條道路,心中的疑雲卻越發濃郁。

禁軍的衛士在其中巡邏盤查,自然不會對這樣行在宮闕之中的一輛馬車視而不見。

可當他們見到牽著馬的墨者亮出一面黑色的令牌,卻都十分心領神會地把視線轉向了別處,把馬車當成了一種不存在的東西,並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馬車一直到武威山下,才緩緩停下,一身黑袍籠罩的仲夫子緩緩地走下馬車,隨後隨著墨者一路向上,走過長長的廊橋,直到再度看見那龐大的天機輪,水流的聲音清脆響亮。

“巨子為何要在這種時候召見我?”仲夫子看著前方帶路的墨者,低聲問道。

“仲夫子請跟我來便是,我只負責帶路,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或許夫子面見了巨子,便能得出答案了。”墨者平靜地回答道。

得不到答案,仲夫子只能繼續跟著行走。

盡管是夜裏,可機關城的大殿卻依舊顯出它剛勁的輪廓,好像一個沉默的老人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麽。

上次他和公輸般打鬥而留下的那些損毀,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修復了,坑坑窪窪被掩埋,城墻被重新堆砌,唯一留下的痕跡,大概只有大殿那被含光一劍撞碎的飛檐,夜風中看起來有幾分破敗淒涼。

“請夫子一人入殿。”才剛剛走到大殿的入門前,墨者已經悄然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好像一縷夜裏的幽魂,沒有留下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