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定安城外的天空

五天後,定安城的城門終於再度洞開,大批大批的征南軍騎兵宛如潮水一般從四個方向湧出了定安城。

他們是帶著自己國人的鮮血離開的,就在兵變的第三天,那些被抓捕的死士都被一一斬首,而李岐也在刑台上死去,按照唐國律法,他本該受車裂的刑罰,可李求凰最終還是以他的功勞為由,賜了一杯毒酒,讓他死後再受這車裂之刑。

最後,他的屍身被葬在定安城外的一處荒山腳下,卻已算是國主寬厚,恩上加恩。

而就在這街道密集的馬蹄聲與難聞的馬糞臭味中,定安城的百姓卻仿佛從大團大團的陰雲中看見了陽光一般,心情振奮,甚至有些店鋪忍不住掛上了年節才有的紅燈籠,已示慶賀。

這座多年沒有被兵戈之氣沾染的祥和之城,雖然這些天還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幾分兵戈之氣,但想來以百姓們的記性,並不會一直為苦難而耿耿於懷,一定會很快忘記這些糟心的事情,再度讓這座大城煥發出原本應有的光彩。

他們或許已經忘記,幾年以前,他們也曾在這街道的兩旁,歡送過南征荊吳的軍隊,他們同樣如今日一般跨著戰馬,列著整隊,莊嚴肅穆地行出城門。

時間會改變許多事情,幾年前的唐國,也已經和現在的唐國有了諸多不同。

午後,一輛行在大道上的馬車裏,剛剛出城的高易水喝著革袋中的酒水,笑著回看了一眼這座雄壯的定安城,感嘆了一聲,道:“可惜,天下少有的一處樂土,最後還是被鐵蹄長刀玷汙了……有酒有樂有美人還有詩文,多好的地方……”

坐在車上的秦軻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回去啊。”

高易水嘿嘿一笑:“瞧你說的,我喜歡的東西,這天下的男人都喜歡,你呀,是跟你那腦子壞掉的師父太久,所以才成了現在這麽個榆木疙瘩的樣子,早些年我就該把你從村裏帶出來,多見見這世間風光,說不定現在,你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妙人。”

“滾!你才腦子壞掉了。”秦軻憤憤地道:“我師父那叫潔身自好,論才,他比你高不知道多少倍,他要是腦子壞掉了,你的腦子裏估計全都是陰溝裏的汙水了。”

高易水聽他這麽說,卻一點都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高易水又不想與天下群雄爭鋒,也不需要什麽王佐之才。這天下間比我聰明的人彈琴沒有我好,比我彈琴好的……哦,這天下還真沒比我彈琴好的人……高山先生,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枯井先生。”秦軻繼續跟他吵嘴,既然他自詡是什麽高山先生,他就偏偏要喊他“枯井先生”,一座高山,一口枯井,倒是對比強烈,“我看你也就是在這邊還有點名聲,墨家稷上學宮那麽多人,我就不信沒樂師比你更好。”

高易水輕哼一聲,不屑地道:“稷上學宮?他們的樂曲能有什麽意思?儒家講究禮法,樂曲大多用於儀式,莊嚴有余,卻失卻了樂曲本該有的高遠,就像是一只有靈性的狐狸,卻關進了籠子裏,再怎麽好生對待,也會變得死氣沉沉。而法家……”他一撇嘴,“那就更別提了。全是一群黑臉的老家夥,至於墨家嘛……巨子對樂曲有些造詣,可也沒聽說有其他的大樂師……”

“……”秦軻脫下鞋子就想扇他的嘴。

馬車碾過被風吹動的勁草,兩人的鬥嘴在風中飄散,阿布則是居於其中當著和事佬,不過發現好幾次根本插不進嘴後,也就幹脆安分地坐在一角,臉上帶著憨笑。

其實秦軻也沒真的生氣,只是單純習慣性地跟他吵上兩句罷了,雖說高易水的年歲應該比他大不少,可從當初他進稻香村“采風”的時候,兩人就沒認真分過大小,那時候他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整天跟著高易水身後嘻嘻哈哈不斷。

等到兩人差不多吵到告一段落,秦軻看著那趴在馬車邊緣的蔡琰,道:“怎麽了?這麽安靜。”

這幾天以來,隨著家中事情的塵埃落定,她也逐漸恢復了一開始的活潑和開朗,有些時候秦軻都覺得這個姑娘真就像是一只貓,安靜的時候慵懶無比,吵鬧的時候又瘋瘋癲癲,今天是她第一次離開定安城,她本該興奮才是,而現在她這般表現,難不成還有心事?

然而蔡琰突然轉過頭來,眯著月牙般的雙眼,咧開嘴,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笑道:“我是在用目光丈量定安城外的天空,你懂什麽。”

定安城外和定安城內的天,說到底不還是一個天麽,怎會有什麽大小高低之分,只不過她轉了心態,自然感覺就會不同。

而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耳畔吹動的微風,終於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真好,風也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