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蛇蛻

青銅的大門在可怕的噪音之中被打開了。

這是秦軻第一次切實地看清楚一座陵墓,幸運的是,他第一次就能看見這樣一座規模至少是公侯級別的陵墓,如果換做是那些一生致力於發掘前人遺跡的史家老學究知道了這件事情,只怕都得以頭搶地,怒罵蒼天不公。

不幸的是,他現在卻得身不由己地得去打頭陣,走向那一片仿佛無邊無際的可怕黑暗。

黑騎們舉著火把,一邊關注著他和諸葛宛陵等人的一舉一動,一邊用火光照亮整個青銅大門,陰影讓高處的兩座石雕的輪廓在黑暗中一晃一晃,乍一眼看上去,他們似乎在對下方的人群眨著眼睛。

但因為他們的神情過於肅穆,所以當他們居高臨下的時候,帶著幾分俯視眾生的神性,讓人無法把眨眼睛這樣的俏皮動作跟這兩個雕像聯系起來。

而秦軻只覺得脊背發寒,他總覺得這兩座雕像根本不是死物,更像是活的,等到某一刻,它們就會突然動彈起來,從上面猛撲而下,把他撕扯成碎片。

“你叫什麽名字?”阿布小聲道。

或許是因為他心裏同樣有些不安,他看著秦軻,猶豫著道,“我叫阿布,是先生的學生。”

“秦軻。”秦軻四處注視著陵墓,總覺得這個陵墓裏到處都不對勁,但正好有探聽諸葛宛陵的機會,他覺得不能放過,於是跟他攀談起來。

荊吳是這些年剛剛興盛起來的國家,但卻已經仿佛有了氣吞萬裏如虎的態勢,就算是實力雄厚的唐國與墨家對其都不敢小覷,自然,能成為荊吳丞相,總領內政大權,這位諸葛宛陵必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阿布是發自內心地敬重諸葛宛陵,秦軻很快從他的只言片語之中感受到了他誠摯的敬意,而對於他自己本人的介紹倒是十分平淡簡略,早些年是給一位有錢財主放牛的小牧童,直到遇見諸葛宛陵才開始了人生嶄新的一頁。

秦軻心裏微怔,自己遇上師父之後,難道不像是重新開始一般嗎?想到這裏,他莫名地感覺與阿布有一些相似之處,談話也親近了一些。

兩位本就是天真爛漫的少年,友誼的萌發自然也十分順理成章,如果不是這座龐大陵墓內部的氣氛實在有些令人難受,只怕他們會談得更愉快一些。

中途,秦軻似乎感覺到諸葛宛陵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掠而過,他偏頭去看,卻發現諸葛宛陵的眼神一直在平視前方,他想自己大概是恍惚間有了錯覺。

向前繼續行走,高長恭望著那些帶有前朝風格的紋路,它們被鐫刻於青銅禮器或是棟梁之上,歷經上百年仍然保持著當年的莊嚴肅穆,仿佛只是看到這些紋路,就能感受到前朝曾經的興盛。

“除了銅銹味,這裏頭倒不大像是個陵墓。”高長恭抽了抽鼻子,站在諸葛宛陵身側的他並面對這樣場景並沒有心慌意亂,話語之中仍然隨意。

“是不像陵墓。”諸葛宛陵知道高長恭想說什麽,一般來說,一座陵墓在歷經百年的時間裏,因為銅鐵不斷地上銹,原本密封的陵墓內氣息會逐漸變化而令人無法呼吸,所以,盜墓賊一般都習慣於在打了洞穴之後以白鵝打鬥陣。

如果白鵝的姿態不對,他們就知道當前陵墓的氣息並不適合進人。

一些老人說這些是陰曹地府的鬼怪尚且還不肯讓墓穴重建天日,而一般當墓穴被鑿穿之後,過個一定的時間,墓中的氣息會被煥然一新,這時候就證明鬼怪已經鬧完了,安心回地下去了。

當然,諸葛宛陵並不是那樣聽信怪力亂神之言的愚蠢之徒,自然對這種事情沒有太多敬畏。

“氣息不正常,只是因為太久與外界不通罷了。”諸葛宛陵道,“火燭、銹蝕,這些變化都會影響到陵墓內的氣息。如果說這座陵墓一直都與外界有聯通,而沒有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自然就不會有這種問題。”

說到這裏,高長恭笑了笑,小聲道:“是因為那個?”

諸葛宛陵點點頭,沒有多言,只是望著陵墓內的布局,一步一步地緩慢走著。

從青銅大門不斷地往內行走,內部結構上的紋路也越發地多了起來,到了後面,兩邊的墻面上逐漸呈現出一些壁畫。有黑騎主動靠近過去,用火把照亮筆畫,上面畫著的是火紅色的雲,與波瀾起伏的大海,其中似乎有一個人站在岸邊,對著海中大聲呼喚。

“啊!”也不知道是誰先喊起來的,總是當阿布和秦軻兩個人相互抱在一起聲嘶力竭地大喊的時候,整個陵墓內原本的肅穆氣氛都變得吵鬧起來。

“這是什麽鬼玩意兒!”秦軻瞪大了眼睛,注視著那一件大約一人多高的瓦罐,火光下,瓦罐上畫著龐大的蟒蛇吞噬正在吞噬者渺小的人。在精細的畫工與多年沉澱的礦石顏料讓畫面栩栩如生,鮮血與斷肢隱隱像是要破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