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萬艷書 貳 下冊》(21)

後記

他那個諢號實在好笑,叫“小和尚”。

他當然不是真的和尚,他的頭發又濃又密,其光可鑒。就是她為他梳發那一回,他冷不丁兒對她說:“世相殘酷,眾生的真實,每每由少數人來擔承。眾生快快活活地吃肉,血和臟汙都留給了屠夫。良家女子得到一個體面尊重的好郎君,那郎君自私又殘忍的一面卻全歸他眼裏的下賤娼婦去承受。這個世界上,總是要有人去做最汙穢的事情,以滿足其他人最卑劣的欲望。‘君子遠庖廚’,做君子的人,是背過身不去看真相流血的人。”

佛兒聽得似懂非懂,笑著揪了一把他的發根,“你那嘴是賃來的?少用一會兒就虧了怎麽著?趁早別和我長篇大論地講經!”

他笑了,他笑起來仿佛月碧中天、峰青江上。

“我哪敢班門弄斧,在菩薩面前講經?”

佛兒又狠擰了他一把,“好你,還罵人!”

“我是說真的。觀音菩薩原有三十三相,化身之一就是妓相,馬郎婦觀音曾以色設緣,於金沙灘上施一切人淫。若非千千萬萬布施身體的女菩薩,誰來解世間癡男人之饑,誰來替世間好女子之苦?”

佛兒感到了心的動搖,生活從沒有教過她憐憫,但他的聲音卻總能撫慰她最深處。她丟開了手裏的象牙梳,緩緩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攏住他面頰。“那,倘若有天你發現我並不是菩薩,而是魔呢?”

他含笑望住她,那一雙清澈眼睛裏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統統都消散,他淪落為一個執迷的凡人,一個下流的小渾蛋。

“那就只好請你試試伏魔羅漢的金剛杵嘍!”

佛兒笑罵了起來,他們一起歡笑著滾入了繡花的床榻,但她的心依然躺在懸崖之上。

有朝一日,當你撞破我邪魔的嘴臉,可會在這流血的真相之前永久地背過身,再也不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