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萬艷書 貳 下冊》(5)(第6/6頁)

佛兒一五一十地說著唐席塞給她的謊言,縱使口舌被憤怒燒灼,她依然得承認,她又學到了寶貴的一課:當你實在無從反擊,那就誘導你的敵人,讓他誤以為你袖中還藏著無比高妙的手腕。

“我也不問你祝書儀到底是誰殺的,信又是誰偽造的,你也用不著和我說。我只告訴你,昨兒唐三爺不是叫了我們一票人的局嗎?我在局上碰到了蕭懶童,他一個老鬥[2]就是鎮撫司千戶馬世鳴。蕭懶童說,馬大人推掉了今兒晚上和他的約會,準備會見唐三爺,只因唐三不在官面兒上,所以方便出手代鎮撫司誘捕真兇落網。姐姐,以前咱倆閑聊時,你不和我提過,柳大爺他非但有能耐飛檐走壁,且又耳力過人嗎?你不妨讓他去偷聽一下鎮撫司馬大人和唐三密談的內容,只抓到了蛛絲馬跡,憑柳大爺的聰穎,自能夠避兇趨吉。”

佛兒一面說,一面回想起自己每次與萬漪“談心”後,寫給唐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報告,想來唐席必曾細細地玩味過這一條:“漪稱,柳大精通賊法,細語微聲,均可盡收……”其時佛兒還根本不懂這些既無關大局,又不涉機密的芝麻小事能派上什麽用場,如今她懂了。

唐席或許是個無恥之尤的小人,但他的確是位大師。

佛兒已從萬漪的反應中看到了唐席所需的效果:她眼蓄熱淚,嘴唇打抖,“佛兒……你、你這樣肯幫助柳大爺,我實不知該怎麽感激你……”

佛兒擺擺手,“姐姐,你是我白佛兒唯一看重的親人,柳大爺又是你心坎上的人,為了你,我也得幫他不是?哪怕他真反叛朝廷呢,可待姐姐沒話說呀,連禦史的女兒都給離斷了,只等這風波過去,姐姐你不就能當上堂堂正正的柳奶奶嗎?想這明媒正娶的風光,除了鳳姑娘,你就是第二個!”

萬漪聽佛兒忽拿“鳳姑娘”來打比,唯覺突兀,眼前不由就閃現出白鳳孤身倒臥雪中的慘狀,但她隨即又想,佛兒一向不知忌諱,自己只念她一片好心便罷,也就拭淚一笑道:“多謝妹子,我真盼著能等來那天。”

佛兒口內說著當然,暗地裏只恥笑萬漪,我連白鳳都擡出來,你還聽不懂麽?你就要被你那新郎官孤單單地拋在白茫茫之中了!

她傾身向前,扒住了萬漪如新雪一般白凈清新的脖頸,在她耳畔送出幾個字,然後道:“聽清了吧?今兒晚上馬世鳴和唐三密會,就約在這裏,子時三刻,蕭懶童親口和我說的,準不錯,你去叫柳大爺聽一耳朵吧。”

萬漪頷首默記,忽然又捂住了肚子,“嘶”的一聲。

佛兒忙做出緊張兮兮的樣子道:“又要瀉了吧?來來來,我扶你去解手。這個馬嫂子真是不經心,我再見她還要罵!姐姐你臉薄,對這些人太好了……”

假如她連唐席都能忍,忍受萬漪又有何難?她被他們倆夾在中間,被這一面的練達強勢,和那一面的蠢笨軟弱不停地打磨,佛兒能覺察出自己一天天被磨得更鋒利,也更沉斂。

早晚,會有她出鞘的時刻。

[1]“殺妾饗士”古來有之。最著名一例出現在唐安史之亂年間,其時叛軍圍睢陽城,糧斷,守城將領張巡遂出具小妾,在三軍前殺之,以其肉啖軍士。隨後城中開始大規模屠殺婦女幼兒,以人肉為食。記載見《新唐書》《資治通鑒》等。韓愈曾在《張中丞傳後敘》裏肯定了張巡與其同儕守城的功績。

[2]“老鬥”指伶人的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