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艷書 貳 上冊》(2)(第5/5頁)

現在柳夢齋感到激憤了,許許多多的激憤轟隆隆地從四肢百骸滾向他心口。他照樣保持著微笑,走回神台前,再度撿起了那一根脛骨,在手裏頭掂了掂,掄高了手臂。

那根骨頭先是在鉆倉鼠的腦袋上劈裂成兩段,碎骨的尖端又在他整張臉上造成了無數的割傷、刺傷、擦傷、挫傷……到最後,他的頭臉已完全變成了一張血紅的面具,而那根骨頭也一再斷折,只剩下小小一截。

“你把這話傳出去,下一次再有人拿野骨頭來騙我,斷掉的就是他自個兒的骨頭。”柳夢齋把手間的斷骨拋開,扔在鬼哭狼嚎的鉆倉鼠腳下。

忠順在一旁盯著他,輕喚了一聲:“小老板……”

柳夢齋發現自己的左腕又開始流血了,血已浸透了繃紗。他推高袖口,讓忠順替自己重新包紮。

但他的傷口其實在別處。

他本來打算回文淑那裏過夜,走到半路又變卦了。他撥馬往槐樹胡同,一徑進了自家的大院。

“老爺子在哪兒?”

他不顧下人的阻攔,直闖上堂,父親正在和幾位叔叔商談事情,柳夢齋連個招呼也不打,開門見山道:“騙我那個人,是您派來的吧?”

叔叔們互換了眼神,異口同聲道:“老爺子,那我們先退了。”

“留下。”柳承宗說。

他舉目直視自己的兒子,眼神中波瀾不驚,這樣的眼神只屬於一種人——他們習慣於發號施令,而非聽命於人。

沒有一個人敢走,但也沒有一個人敢直視這對父子。

柳承宗咳嗽了一聲,“我早和你交代過,不要再追查這件事。”

柳夢齋連連冷笑,“為什麽不能查?”

“真相,我告訴過你了。”

“您當我還是四歲嗎?”

“你幾歲,也得聽我這個‘老爺子’的。”

“別只在我這兒當老爺子呀,也和那些官老爺抖抖威風去!您敢拿野骨頭打發他們嗎,啊?在他們那兒,您跟化人場的工人有什麽兩樣?讓把什麽埋了,就把什麽埋了!這話我憋心裏好久了,老、爺、子,您給兒子一句實在的,我娘的失蹤既然和朝廷有關,是不是也是您替那幫人埋掉的臟事兒之一?她人呢?您把她弄哪兒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柳夢齋的感情沖動得太過,一開口就再也沒法打住。柳承宗從鼻子裏一哼,把手摸向身旁的條案,他隨意抓出箸瓶裏的一只香鏟,走上前。

那鐵鏟直直朝柳夢齋拍過來。柳夢齋一聲不吭,也毫不閃躲,任由自己一邊面頰的皮膚像棉紙一樣一道道被撕開。

“來人,把大爺押下去,關十天禁閉。”

“為什麽?”有兩個家丁上前來把柳夢齋半扶半拖著,柳夢齋甩脫他們,帶著由口鼻湧出的血沫道,“到底為什麽我要一再受罰?就為了一個兒子想查知母親的下落?”

柳承宗轉動了一下手中的鐵鏟,將沾血的鏟子插回瓶內。

“還說你不是四歲?人們受罰,從不是因為做了什麽,只因為被逮到。”

柳夢齋的嘴裏滿是血和銹的苦味,他暈頭轉向,滿耳尖嘯。似乎在很遠的地方,那碩大的黑影下發了他今天的最後一道指令:“現在下去吧,所有人都下去。”

柳夢齋被架住雙臂,跟隨著大家夥退出,他看到他的父親始終背著身,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