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萬艷書 下冊》(15)(第4/7頁)

劉旺陰惻惻一笑道:“你也曉得我還有老娘?那你曉不曉得我大哥死了後,我老娘也嚇得一病不起?整人你不落兩手血,完了央告幾句便想遮過去,做人哪有這一等便宜?痛快說好了,就算你才浪著來哄我,我也絕不會輕饒你。我看你還明白幾分廉恥,也不多戲弄你了。千歲爺下的是死命令,我當下人的又做不得主,你再和我空剌剌地說許多也逃不過。鳳姑娘,別白費勁兒了,省著力氣脫衣裳吧。”

白鳳恨得直欲嘔出一口血來,“好你個劉旺,居然敢耍我……”

“甭跟她廢話,”另一名番役拍了拍腰刀吆喝著,“她不脫,咱們幫她脫。”

“誰敢?!”白鳳厲聲高喝,卻早已戰戰不已。

劉旺沖那番役擺擺手,“急什麽,飯要一口一口吃才有滋味。”他回臉對白鳳一笑,拿手指撥拉了一下她繡衣上垂下的瓔珞,“鳳姑娘,您怎可把新鞋踏臭狗屎?這麽貴一身衣裳叫咱們這些個粗人拉扯壞了,豈不可惜?自個兒動手吧。”

街道兩旁的看客們就只見一名番役同新娘說了一會兒話,又見新娘愣愣呆立了一會兒,就開始一件一件地解脫衣裳,莫不嘖嘖稱奇。

這眾蚊成雷之聲打入白鳳耳內,令她壓根不敢擡眼一望,只忙忙亂亂地將身上的禮服、中單、褂子一一脫掉,直脫到貼身的汗衫與褻褲。人群已傳出了陣陣的驚呼與笑聲,劉旺一夥更是戲弄地吹起了口哨。

“頭上手上的,也都去了。”

白鳳開始拆去頭上的翟冠鳳挑、手上的護甲戒指……閃耀的珠寶接連向著她身後被脫去的華服裏墜落,寶石與絲綢碰撞而出的微聲是那樣使人心碎的好聽。

“還有鞋!”

白鳳脫去鞋襪,立在微潮的金砂上等待著,猶如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得道飛升之前突然被天雷打回原形,被迫露出畜生的本相。所有那些低人一等的恥辱和卑微,所有被人當成奇觀來圍獵的絕望和憤怒……一一噴湧而出,一一劈頭而下。這些感受白鳳很熟悉,當她得知她被生身父母拋棄在垃圾堆,當她第一次被養母喝罵嫌惡,當她青春初綻的臉龐和夢想一起被塞入那黑暗的皮質面具,當她的鸞姐姐就在她身邊、在她每一樣感官裏一分分窒息,當男人的手,許許多多不同的手撕開她、扯裂她,在她的身體與靈魂裏留下永不能退去的汙漬……

這一切她全都挺過來了,她迎接過蝗蟲一樣的箭矢、炙熱的火槍子彈、馬刀與長矛、棍棒和投石……在成為“金剛”之前,她早已修成了金剛不壞身。所以統統來吧,盡管來吧,你們擊中過我一萬次,卻從未使我倒下,我絕不會倒下,倒在你們可鄙的武器之前。

每一個在場之人都觀察到了這一詭異的變化,那個蓬頭跣足立在自己花轎前的新娘子,她初時瑟縮的身軀在番役們亂摸亂捏的手掌間全部打開,腰肢堅挺,雙臂舒展,頸項修長,精致冷艷的臉孔微微揚起,似一只落入了獵狗的包圍之中卻依舊傲然亮翅的海東青。

劉旺等人離得最近,因此最先感到了這一種不適。他們手中的女人不再是任由折辱的羞恥模樣,反而恢復了她一貫的盛氣淩人,當他們的眼神掃射向她,要麽就受到她那一對艷麗又冰冷的眼睛的回擊,要麽就幹脆被無視,她的回擊和她的無視他們早就司空見慣,就是它們令他們字字明晰地聽見這女人不曾說出口的咒罵:你們這些只敢在半夜回想著這一刻偷偷自慰的肮臟東西,你們屁都不是,你們就是一窩蟲子、一群狗。

劉旺也弄不清激怒他的到底是白鳳的態度還是他自己的想象,但他很清楚一件事,他馬上就會讓這個傲慢的妓女明白,這並不是無數次中的又一次,他們將無奈地縮回充滿覬覦的手掌,放任她邁過門檻,走向裏面唯一的王者;那個人曾像鐘愛最合口味的好菜一樣鐘愛她,但現在她已遭到了厭棄、被他掃落下餐桌,輪到他們來享用她了;正像一群狗在主人腳下爭食被吃剩的珍饈,像一群蟲子蛀空一尊木制的觀音雕像。

劉旺先行退後了兩步,搖搖手,“眾弟兄,都住手。”

白鳳放下了兩臂;悶熱的暑夜掃過來一絲風,令她絲綢的衣褲貼著皮膚輕輕顫動。“沒搜到什麽賊贓私貨吧?我可以走了吧?”她又偏頭向著另一邊被兩名番役制住的憨奴,“我的人也可以放了吧?”

假如她一片麻木的頭腦中還存有什麽想法,那就是:要能來上一袋煙就好了,哪怕就一口,她的感覺也會好得多。

但白鳳立即就從浮現在劉旺臉上的笑容中悟出,她沒機會得到她心馳神往的煙袋了,並且也許將失去所有。

“搜不到,就說明搜得還不夠細。鳳姑娘,把底衣也脫了,裏頭的抹胸、小衣全脫了,脫到一、絲、不、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