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萬艷書 下冊》(14)(第2/8頁)

白鳳被嚇飛的魂靈仍在九天上遊蕩,但她乃是由半生的欺詐、誘騙、謀殺所造就的女人,她全身的每一塊骨骼、每一條肌肉都刻寫著應對危險的本能,就在她的頭腦還來不及反應時,她的聲帶已自動地嬌呼起來:“我的爹,您可嚇死人家了!”她的兩手自己伸出去抓住了尉遲度的袍襟,臉孔往前一撲,“那些個奴才都死躺屍了?怎的也沒人點燈通報,就讓您一人這麽進來了?!”

隔著自己狂風般的心跳聲,白鳳竭力捕捉著尉遲度的答言——“你今日酬酢勞累,咱家就沒許他們點燈通報。”

他的嗓音像平常一樣虛弱沙啞,措辭很簡練,不流露分毫感情——也和平常一樣。他淡然的反應令白鳳也稍稍平靜了一些,但她仍不敢擡臉看他,只要自己滿臉滿眼的驚恐欲死一被他看清,她就等於是個死人了。因此她繼續緊抓著他,把臉深埋在他腹部,扭動起肩膀跺著腳,“那您也不能鴉雀不聞地站在我旁邊呀,嚇得我心都要蹦出來了!您快抱抱我吧,您抱著我,我就不怕了。”

尉遲度俯視著白鳳,她單穿著貼身的小襖與撒腳褲,是粉夾灰的絲料,稍稍一扭就變幻一種色澤,根本叫人認不出本色來,只可見渾身的曲致畢現,脂肉外露,低垂的粉頸蓬著層毛頭發,發髻中的新鮮珠蘭被發脂與細汗所浸染,香氣愈厚,一陣陣地騰上來;她柔暖的粉面貼著他下腹輕輕擦蹭,軟腴的酥胸緊緊摁住他腿根,縱然他那裏早已失去了男人的根器,尉遲度卻依然像任何一個男人一樣色授魂與。

終於,白鳳感到一只厚重的手掌落在她肩頭摩挲著。“咱家以為你睡下了,沒料到你不在床上,卻在這裏。”

她的心跳更猛烈了,他這是在向她要解釋,她必須給他一個解釋:找一本閑書?找一架墨屏?找失落的首飾?好奇?夢遊?……

“您且容我定定神。”白鳳把聲調拖得又膩又長,但她的思緒快如閃電。假如說周旋於一群冷酷狡猾的老男人之間的生活教會了她什麽,那就是,想要說服最講條理的人,那就絕不要動用條理,而要用感情。

短短片刻後,她慢慢擡起臉,“您可不準罵我。”

尉遲度見白鳳的面容由陰影中湧出,仿如華月初升、春雲乍展,連她的聲音也浮動著月亮與雲朵的柔麗光澤。

“我知道您輕易不許人進這屋子,所以才趁您還沒回,偷偷跑進來。我就是想把這屋裏的樣子、把每一件擺設都好好看清楚,全記進心裏。”

“為何?”

“唉——”她嘆上一口氣道,“義父既已向姓詹的許婚,必不能收回成命了,我明兒就要嫁給那酒瘋子去了。雖跟了您這幾年,也不過是須臾對面、頃刻分離,以後呀,就是我有幸再回來這裏,也定不能像從前那樣夜夜相守,何況您很快就會再選新寵,我呢,就只能嚼著回憶過活。我回憶裏頂甜蜜的地兒,就是這兒。

“這兒?”

“義父,您還記得第一夜過後嗎?”

尉遲度沒說話,白鳳斂聲婉轉道:“我起床了不見您,也不敢叫人,就四下裏去找,最後看見您在這兒,就在這桌子前、這些文書之間,握著筆批折子。那夜前我看您,就跟看聖潔的天神一樣,只敢跪在您雙腳踩過的地方叩頭,可那刻我看著您,您一點兒也不聖潔了,盡管您的手正在定奪天下大事,我卻只想著前夜裏它在我身上的樣子……”

它在她身上的樣子,就是施刑者在受害者身上的樣子,每一次回想起,都會令白鳳惡心欲嘔、不寒而栗,但你卻沒法從她臉上看出一丁點兒抗拒的神情,你只看見了她的春色橫眉、星眸曼視。

“我只想把您的手握在我手裏、塞進我嘴裏,愛撫它、親它……”她的聲音變得像被熱氣融掉的蜜糖,她的手攥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送入自己溫熱潮紅的嘴唇,用舌尖裹住他一根指尖。

依照白鳳的設想,她馬上就可以點燃尉遲度,用床和床下那一口箱子去平息他所有的疑慮。但他卻渾身一僵,很生硬地把手指從她的口中抽出。

尉遲度空懸著手,似乎暫時無法決定該拿那只手怎麽辦,隨後他就撩起一點兒袍邊,擦一擦手指道:“不必裝模作樣。”

白鳳微張著嘴,就好似她嘴裏還含著他一樣;但她立即就斜溜著秋波一笑,笑得很自然,“義父,這話什麽意思呀?”

“你並不享受和咱家上床,”他把同一只手豎起在她面前,阻止她說話,“別否認,我知道。”

欺騙一位掌權者是一回事,欺騙一位已然看穿你底牌的掌權者又是另外一回事。極快速的權衡後,白鳳收起了笑容,“您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頓了一頓,盯著她眨眨眼,“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