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萬艷書 下冊》(12)(第3/5頁)

“我又想了想,你太冒險了。”

“你才不是說,這場戰役也就相當於你和尉遲度的決戰,這就是——怎麽說來著?你教過我的——對,這就是‘畢其功於一役’的大計。哪裏有不冒險而得來的成功?況且你密謀對付尉遲度這麽久,卻從沒要求過我一件事,我早就想幫你了,讓我幫你,我會見機行事的,一定替你辦成。”

“你還是別摻和了。事敗就沒什麽可說的,縱然事成,由於你反水而使我得以扳倒尉遲度,你自己也會受良心上的譴責。平心而論,尉遲度待你不薄。”

白鳳“噗”地噴出了一口煙,一壁咳嗽,一壁將紙煤夾在手指間,搖動著手掌揮散煙氣,“二爺,我也平心而論,尉遲度待我的確是豪闊無雙、慷慨無匹,但他難道薄待了你嗎?你還不是對他恨之入骨?”

詹盛言語塞了片刻,“你和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她一手斜托著煙袋走上前,把另一手的紙煤往桌上一丟,就端起酒杯,將一滿杯一氣兒飲下,又把杯子在桌面上重重一蹾,“你自個兒親口說過,當官和做妓,都一樣。尉遲度送我價值連城的珠寶,再拿鞭子來抽我,和他以國公的榮耀、親王的俸祿收買你,再叫你雙膝跪地舔他的鞋子,有什麽不一樣?說到底,這就是個嫖客,寧願花萬金買諂媚的笑臉,也不願花一個大子兒去了解人們的真心。就算沒一張笑臉是真心的,他也只會更得意,因為這更加證明了他手中的金錢和權力無所不能,能讓所有的女人和男人都趴在他光禿禿的胯下醜態百出,他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嫖客!”

她一晃跌坐進椅中,兩眼在煙霧後迸出鉆石一樣堅硬而純粹的藍白色精光。

詹盛言略帶異然地端詳著她,“鳳兒,這酒烈,你喝得太急了。”

白鳳的雙頰亦已湧滿了激動的紅潮,她緊蹙起秀長的雙眉,煩躁地扯動著領口,“我受夠了。我早就受夠了在尉遲度跟前像條狗一樣,也受夠了看著你在他跟前像條狗一樣……”

他以為她快哭了,但她只是仰起頭靠住了椅背,俄頃,眼中的碎光就統統倒流了回去。她把煙袋也往桌邊一橫,就捧過酒壇,又拎起了酒瓶,再度把半空的海碗勾兌滿,滿得酒水直溢而出。

“鳳兒……”詹盛言擋了一擋,想要阻止白鳳往她自己的杯中斟酒。

白鳳推開他的手,自斟了一杯,很麻利地端杯痛飲,“尉遲度為我花的錢,給我的衣裳、珠寶、香料、古董……我已經全都用身體和笑容完成了交易,但他還從我這兒拿走了一樣東西,沒付任何代價。二爺,我去幫你拿那個‘圈套’——不對,套格!你去幫我、幫我們,把尊嚴拿回來。”

她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了一瞬,就又玩命地喝起來。

詹盛言卻並未移開目光,他繼續凝望著白鳳,她的膚色已被醉意洇作了暮雪朝霞一般,額前的傷痕完全消失,兩只眼熠熠生輝,隨意一瞥就是波光飛舞,腰身慵懶地斜欹著,連日的消瘦與憔悴也無損於一分那渾然天成的目意風情、曲致楚楚。

槐花胡同裏多的是美人,但沒有一個美得可以和她相提並論,她美得能叫一個成年男人哭出來。

一想到即將降臨在這位美人身上的不幸,詹盛言霎時感到自己麻木不仁的心破了個口子似的。他本能地摸過酒杯灌了兩口,“鳳兒,我改主意了,你別做了。”

她緊接著就做了一個只有白鳳才能做到的笑容,又燦爛又輕蔑,“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

“萬一出岔子,你他媽就必死無疑!”他突然發火了,手掌重重地擊在桌上,又嘆了一口氣,“聽我的,乖乖再陪他一夜,然後坐上花轎,嫁給我。”

白鳳嘴角的那抹笑越來越淡,而後她斜瞟過黑亮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我都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是這一夜的事兒。這是我們婚禮的前夜,他照樣召我去他府裏頭;我們成婚後,只他想,也隨時可以召我去他府裏頭、他床上。這樣的人生——二爺,你之前說得對——根本就不值一活;所以才值得我們以死相搏。”

她忽又笑起來,雪白的手似一匹追風烈馬向著他的手沖過來。他們手中的兩只酒杯激烈地撞在一起,酒汁潑濕了她的手腕與衣袖。

詹盛言看出白鳳已是深醉如癡,他自己同樣也在被巨大的吸力拉向那懸浮於半空的旋渦;他正身處至為美妙的交界地帶,所有的感官都開始變得遲鈍,但觀察力卻被酒精刺激得異常敏銳。

他注意到了白鳳手腕上還戴著一串佛珠。於是他默禱了一聲,希望佛祖保佑她。

他先伸手指一指,“你不是皈依了嗎?佛祖不會贊成你做出偷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