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萬艷書 上冊》(23)(第4/8頁)

詹盛言走出懷雅堂大門,擡頭一望,日頭已升得老高了。嶽峰與一班扈從早牽了馬過來,侍立等候。

詹盛言翻身上馬,胯下那一匹油光水滑的大宛馬正欲提步,他卻又一扽韁繩,“二小姐?”

一位碧色衫子的少女被他攔在了馬前,她本在自顧自地低首疾走,這舉目一顧,立便驚呼了出來:“詹叔叔!”

誠摯的笑容在詹盛言的臉上舒展開,“好久不見。小侄女,你都好?”

書影見對方一笑,立即也被笑意沖開了端秀矜重的雙唇,歡天喜地地露出一對小虎牙來,“我一切都好。叔叔,聽說您早先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腿,可都大安了嗎?”

詹盛言兩腿一擡從馬上躍下,“嗵”一下穩立在書影面前,身姿靈活又矯捷,“你瞧。”

書影“嗤”地發出了低笑道:“叔叔的酒還沒醒吧。這是從鳳姑娘那裏來?”

“是。原還想與你一見,只鳳姑娘說你不在。”

“嗯,我現已不歸她屋裏了。”

“不歸她屋裏了?”

書影見詹盛言的神氣,已猜到白鳳定不曾以實情相告,也就模棱兩可地說:“鳳姑娘可能太忙了,忘了和叔叔說。我被另一位姑娘要了去,喏,我出來替她買些零嘴兒。”

她將掌中的一包點心往他面前晃晃,卻不妨男人的兩目愕然一定,忽就翻過了馬鞭的銅柄托住她手腕,另一手就觸上她手指。

這是書影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好似詹叔叔的掌中蓄養著閃電,這閃電一道道地從她指尖直劈入心間。直至留意到對方的臉色,她臉上的紅潮才遽然消退。

“叔叔……”

詹盛言瞅都不瞅少女呈在他眼前的那一包點心,只盯著其指端與指節下緣的斑斑和點點,那些瘢痕清晰記錄著她幼嫩的皮膚曾如何被凍瘡撕裂,又被手膙覆蓋。俄頃,他松開了書影的手,“小侄女,你受委屈了。”

算不清有多少次,書影曾暗暗設想總有一日要揭露白鳳的偽善面目,但當這一日降臨,她卻再不願吐露一字的怨言。只因她所承受的痛楚一一加起來,也不敵這一刻目睹詹叔叔自責的窘態帶給她的心痛。於是,她只作明快一笑道:“有什麽好委屈?我原來也說是與鳳姑娘為婢,不過是做些婢子該做的活計而已。”

詹盛言每每見之羞顏未開的小模樣,總禁不住回想起自己早夭的幼妹,就不免對白鳳苛待書影一舉頗為不滿,可一轉念卻又不忍深責。他倒沒猜中白鳳竟情妒這麽個小丫頭,只當作是——“鳳姑娘還是怕過於照拂罪臣之女會得罪尉遲太監,也是出於庇護我的意思,你別怨她,只怨我是個糊塗蟲,輕信於人才害了你。”

書影更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叔叔,您對我就說破天也說不到一個‘害’字上,您可救了我的命呢!”

詹盛言一笑,笑容裏全是自嘲,“送佛送到西,我卻把你撂在半道上,這叫什麽事兒。”

這一笑,又顯出他兩腮隱約的凹影。乍見的驚喜退卻之後,書影也已留意到對方明顯的消瘦。“叔叔,您瘦多了,是為什麽煩心嗎?”

詹盛言搖搖頭,“最近侍奉家慈,沒太休息好而已,不妨。小侄女,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我已托人將你兄長從黑龍江的役所偷偷轉移出來,但他之前身子上受了些病,須得好好調養一段,你別擔心,我問過,沒什麽大礙。至於你兩個姐妹也已有了消息,我正派人去實地尋訪。早則今年年底,遲則明年年初,你們兄妹四人就可聚首京城。”

書影聽到一半便已是熱淚雙流,“叔叔,這一份大恩大德,侄女我沒齒難忘……”說著就又要拜倒。

詹盛言攔住她道:“侄女你再這般,我可更無地自容了。來,你同我來,我直接帶你去見懷雅堂的掌班媽媽,今兒我說什麽也得把你弄出這鬼窟,還你一個清白之所。”

“不必!”書影急急抹去眼淚道,“多謝叔叔的好意,可如今對我來說,這裏已是清白之所了。”

於是她便將白珍珍的善行三言兩語略略一說,最後道:“我真不知該拿什麽詞句形容珍珍姐姐才好,活脫脫就是仙女,人也是,心眼兒也是。”

詹盛言卻拿馬鞭點了點她手中的點心包道:“侄女你休要瞞我,她若真像你說的把你當妹子待,你何苦還要做這些買辦跑腿的雜事兒?”

“人家把我當妹子,我才把人家當姐姐呀。叔叔有所不知,珍珍姐姐愛吃零嘴兒,才聽見外頭叫賣栗子糕就坐不住了,但她身子太弱,老媽子管著她不許亂吃,把點心櫃給鎖起來了,她才央我悄悄給她買一包帶回去。妹妹替姐姐跑個腿還不是應當的嗎?何況買回去,她也只掐一點兒解解饞,‘罪證’全都歸我‘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