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萬艷書 上冊》(17)(第2/4頁)

他早前止不住顫抖的手掌此刻安然而穩固,但卻令她的心危危地搖蕩。白鳳不禁伸出了自己的指尖撫著他的指尖,驟聞身後炸起了一聲響鑼。

原來是一支迎親的隊伍,新郎是個十六七的少年,騎著馬走在最前頭,後頭跟著新娘的花轎,還有媒人轎、燈轎、鼓樂吹打、妝奩擡盤……

詹盛言和白鳳避開在一旁,讓隊伍通過。詹盛言面帶些許煩躁,白鳳卻津津有味地瞧著這一溜長長的喜隊,隊末的彩亭都走遠了,還探著身張望不已。

“走吧。”

詹盛言挪動了步子,白鳳只好也回身跟上,臉上的興味卻轉為落寞。走出了幾步,她忽地又立住了。“二爺,我有句話問你。”

“你說。”他亦在道邊駐足。

剛開始說的時候,白鳳是低眉垂首的,等說到末一字,她已仰起臉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在一起這些年,你可曾想過我的終身?”

詹盛言急促地倒抽了一口氣,又遲疑良久,“鳳兒,你怎冷不丁想到這上頭?”

白鳳最早明白的道理之一,就是一旦男人開始用另外的問題回答你的問題,就絕不該再追問下去;他們並不是沒有答案,只是沒有你想聽的答案。但這一次,白鳳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二爺,我全想好了。你和九千歲總得有一個結果,成王敗寇。你輸了,我也不打算再活。如果你贏了,沒別人再橫在你我中間,你願不願也給我一頂轎子?”

“鳳兒,你問得直,那我也就直說了。還像那個新郎官那般大的年紀,我就已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娶妻。”

“素卿死在那一年,對吧?”

他轉開了眼神,但點了一點頭。

白鳳仿似想問些什麽,但終是什麽也沒問,只頹然一笑,“你誤會了。像剛才那位新娘子的風光,我從沒敢想過。我明白自個兒的身份,我不用花轎,不用鼓樂,也不用你騎著馬來接我,只一頂素衣小轎和兩個轎夫悄悄把我擡進你府裏去,往各處磕過頭,完了就算個姨奶奶——算作個通房也成。你正妻的位子和你心中那個位子,我全不占你的,我就占你一個姓,後半輩子跟著你姓詹,行嗎?”

白鳳本來就眼目深邃,人瘦了更令一雙眸子顯得黑幽幽的,是兩顆飽含著酸楚汁液的黑李子。望著這樣子的她,詹盛言只覺滿嘴裏的話語變成了一把苦杏仁,一字一澀然。

“當初你們姓白的誣陷我詹家謀反,才害得我父親含恨九泉。你雖是養女,也是白家的女兒。再有,說來是天寶舊事了,你們懷雅堂的老姑奶奶段青田獨攬攝政王專房之寵,使王妃娘娘長年空守,這位王妃恰就是我祖姑母。詹家在此事上積怨極深,幾十年前就定下了家規,詹氏子弟納妾絕不許討槐花胡同出來的。新仇舊怨,先就過不了家慈那一關。”

“你說的我早知道,所以我才問你呀,我白鳳進詹府的路子是不是就被太夫人攔得一點兒縫都不剩?”

詹盛言又發了一陣子怔,才慢吞吞道:“鳳兒,家慈病得厲害,我近來實在沒心思考慮其他事兒。你容我一陣再給你答復,好嗎?”

白鳳點點頭。除了點頭,她還能怎麽做?

相伴著又走一程,就該分道揚鑣了。白鳳到底是強作一笑,“再見面也說不好什麽時候,你答應我一件事兒吧。”

“嗯?”

“下次來見我,喝了酒再來。你這人不喝酒,實在是無趣得緊。”

詹盛言也微微地笑起來,“好。”

環繞著他們的已然是欲合暮色、蕭寥景物,仿佛再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就走向了日落窮途。

白鳳悻悻然回到懷雅堂,她遣走丫鬟們,自己開了一壇酒,喝至微醺,就偎住了床外的那頭石獅席地而坐,把腮頰貼住冰冷的石料,滾燙的手指撫擦著那因終年汗浸而無比光滑的提環,獨自默想心事。

忽聽得憨奴在外間大呼小叫:“姑娘,快出來!姑娘!”

白鳳從地上爬起身,拖動著腳步懶懶而出,“怎麽了?”

“哎喲,把我手都燙壞了。”憨奴把一個湯罐子往桌面上一蹾,“呼呼”地往手上直吹涼氣。

“什麽東西?!”白鳳但只覺滿懷煩躁,簡直就要發火。

憨奴一壁吹氣,一壁斷斷續續道:“嶽峰才帶人送來的,是安國公太夫人今日喝的雞湯,湯裏頭燉了一整棵的百年野靈芝,公爺叫分了半罐子來給姑娘,說才瞧著姑娘瘦了太多,叮囑姑娘好好滋補。嶽峰說,公爺怕湯在路上涼了,還特特叫他們拿貂皮筒子暖著,到我手裏還滾燙呢。”

白鳳不再想發火了,她在桌邊坐下,遞出手挨了挨那紫砂罐,灼灼的溫暖從指尖直擊入心房。“你替我謝了沒有?”

“還用姑娘說?我和嶽峰再三道了謝的,真難得公爺這份心。”憨奴甩著手去點燈,黑屋子亮堂了,一色的紅紗燈罩下,一支支蠟燭往四面投下凝血般的紅。“還有啊姑娘,關於那密信,我全問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