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艷書 上冊》(12)(第3/5頁)

尉遲度擡起手阻住他的滔滔清辯,“據仵作所驗,陳七咽氣在申正時牌之後,你回懷雅堂那陣子還不到未初,身邊人也都跟著,那自不是你著人所做。但你平日裏太過率性妄為,易惹人記恨,再這樣下去,咱家也護你不得。這馬鞭你拿回去吧,好好鞭策自己修身養性。墜馬事小,再莫落入陷阱,這才是頭等大事。”

自步入這一座刀槍林立的府邸,詹盛言的神經就一直繃得緊緊的,隨尉遲度的這一段話,他渾身的血脈驟然暢通,方覺出腿上傷處一陣陣猛烈的抽痛,由不得他一下扣緊了手中的馬鞭,蹙眉忍痛道:“千歲爺明察秋毫!哎,您這樣救護愚弟,深仁厚澤簡直是叫人愧及膏肓,我以後更當時時地追陪千歲爺好承受教誨,為上公千歲執鞭墜鐙,伏侍恩主。”

接下來他又發表了幾句肉麻獻辭,完後便將話鋒一轉,對準了徐鉆天道:“徐大人,上公千歲已親口證明我清白,那陳七之死就是擺明了有人陷害我。我瞧你也別做作了,敢作就敢當。”

徐鉆天也正顏厲色道:“盛公爺什麽話?難道說我挨了你的揍心中不忿,所以做局陷你嗎?講話要有憑據。請問我事前如何得知你的長隨陳七是鎮撫司探子?又如何盜取你的馬鞭,在你墜馬時行兇?你倒給我一一解釋解釋。”

“二位,”尉遲度一開聲,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他拿兩指擦了擦自己下頜的不毛之地道,“你們是朝廷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該各盡其長,為我聖主協心效力,以答覆載之德,再這樣相爭起釁,就太辜負聖恩了,咱家也要不樂意。來,互敬一杯,有什麽不快都一揭而過,誰也不許再提。”

他這樣說,詹盛言與徐鉆天也只好各敬了一杯酒,詹盛言故意把酒盅碰得山響,互相照杯時也仍舊是牢騷難盡的模樣,“徐大人,千歲爺不許提,我也就不提了,反正有些事兒,咱們‘一個點妝燈、一個擦香粉——你明我白’。”

“我明白什麽?你——”

“好啦,都是男人家,點什麽妝燈、擦什麽香粉?”未容徐鉆天再回嘴,白鳳就笑著打了一句岔,她將塗著緋紅丹蔻指甲的柔荑一卷,把盞斟酒道,“你們還是做些男人家該做的事兒,飲酒高樂吧。喲,你們二位都掛著彩,傷口忌酒,既然才已飲過,就算個意思,接下來以茶相代好了。”

詹盛言率先一口回絕道:“這點兒傷當得什麽,我還敢和上公千歲裝蒜嗎?我原就有不醉的量,既到了上公這裏,更該雙杯相陪才是,煩鳳姑娘替我把這一對盅子全斟滿。”

徐鉆天自也是不遑多讓,忙叫涼春斟酒。

二女添過酒,白鳳就抽出了腕袋中的玉簫對涼春一笑,“春妹妹,我吹,你唱,咱們好好地叫在座諸位開開心,忘了那些個糟心事兒。”

涼春也歡洽一笑道:“好呀,姐姐只管把調子往高裏起,我今兒嗓子可在家,正要露上一露。你也不許再胡說亂道,只許專心聽我唱,一會兒我可要考較你的,唱了什麽你說不出,便算不及第,受罰三大杯。”她邊說著又舉起粉拳將徐鉆天輕輕一捶,卻又碰著了哪裏的傷處,令他“嗷”一聲叫出來。

大家都失笑,三位男客雖肚子裏各有一部春秋,就此也緘口收言,一同看白鳳與涼春好似花枝並蒂一般吹簫引鳳、春音燕囀,漸漸都沉入了柔鄉之福。再飲過幾輪,眾人又換過一回衣裳,氣氛就更為放松熱烈。詹盛言的情緒也高漲起來,侃侃地談著,談的左右不過是一些風花雪月之事:京中哪一家弋陽班子最好,哪一家昆腔班子裏的旦角出挑,又是哪一位王公新納了美妾,哪一位清倌即將要破瓜……

忽一位近仆從外頭走近來,稟告了兩句話,詹盛言馬上道:“送上來。”

他瘸著腳下座,又一次拜倒,“多蒙上公盛饌慰問,無物表情,些微薄禮還請上公莫棄。”

隨即就見嶽峰捧著一件禮物上前來,尉遲度拿眼一掃,見是一只造型獨特的純金酒杯,外表已有了斑斑痕跡,一望而知是年代甚久的古玩,杯身上鑲嵌著大顆珍珠、紅綠藍三色寶石,還有水晶和瑪瑙,底托是石質,下腳刻著一行外國字。

“這寫的是什麽?”尉遲度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行他看不懂的文字。

“回上公的話,英吉利、法蘭西等西方國家全都尊奉同一位神仙,而這只酒杯據說曾盛放過這一位活神仙的血,被視為聖物[48]。這行字的意思就是‘輝煌之主’。”

尉遲度擡一擡眉毛,拿起了那只酒杯細意把玩,“西方的神仙也是神仙,既是神仙的聖物,咱家如何受得起?”

詹盛言早已是醺醺大醉的模樣,真誠又粗魯,“神仙有的,上公都要有,而且要雙份!一並拿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