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或許或許是枕著頭的溫度很暖和, 或許是解頤身上蓮花混合的檀香很迷人,又或許是今夜月色太美。

祁飛星笑著笑著,在台階上漸漸閉上眼睛。

他睡著的那一刻, 解頤就注意到了。

見祁飛星從袖口露出來的一截手臂,因為晚風而起了雞皮疙瘩,解頤就伸手把他袖子拉好,然後動作輕巧地脫掉外套,蓋在祁飛星身上。

然後伸手進去,把祁飛星冰涼的手捂熱。

在這樣的氣氛下, 祁飛星睡意漸沉,漆黑的眼前又出現了夢境。

邊塞大雪,今年的冬日實在冷的徹骨,將軍的鐵甲穿在身上, 又重又冷。

“將軍,軍資告急, 我軍僅剩的糧食,只夠大家再吃三天。”

有人來報,霍命站在沙圖面前,手中還拿著標記領地用的小旗幟,他搓了搓凍僵的指尖,道:“我知道了。”

付國已經再也無法往戰場輸送軍資,整個國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被一場戰爭掏空了積蓄。

軍隊從一日三餐,變成一日一餐,餐飯裏的米肉, 逐漸變成米水混雜著草葉樹皮。

霍命端著碗,看著碗裏渾濁的水中, 漂浮的草葉,還有幾粒大米,而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面黃肌瘦的士兵們,仍舊沒有過一聲抱怨。

戰爭可以沒有刀劍,沒有鎧甲,但不能沒有士兵。

霍命仰頭喝完這一碗分不清是什麽東西的稀粥,嘴裏嚼著樹皮,表情沒有什麽起伏,說:“明日將我的馬殺了,給將士們加餐。”

“啪!”

副將剛吃完午飯,一聽霍命的話頓時驚掉了碗筷,他當即抱拳勸阻:“將軍不可!”

霍命回頭凝視他,拍拍鐵甲站起來,道:“我說可以,那就可以。”

身後士兵們皆下跪勸阻:“將軍不可!”

“我說可以。”霍命道。

他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手中有長劍,身上有鐵甲,自可斬殺敵軍。”

“我可以沒有戰馬,但將軍不可以失去士兵。”

“這是本將軍的命令,你們想違抗軍令嗎?”

眾人眼中含淚,拜服:“……謝將軍!”

那一晚敵國難得沒有偷襲,軍營裏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霍命孤身一人來到馬廄前,伸手摸了下愛馬道鬃毛。

“好兄弟,是我對不住你。”

他將額頭貼在紅馬道眉心,垂下的眼皮遮蓋住愧疚和無力。

棗紅的駿馬眼中,逐漸淌下一行清淚。

第二日軍中的飯食裏,難得出現了幾顆肉沫和油花。

大家高興地把碗舔了又添,眼睛裏是很久都沒出現過的滿足。

霍命仍舊吃著樹皮和草根,喝著過濾出來的泥水,望望天,又望望敵營的方向。

他身側幾個知曉內情的副將,早已滿含熱淚。

而後敵軍來犯,霍命拿起長劍指天:“將士們,隨我一起迎戰!”

“殺!”

那一戰,將軍沒有了神駿的戰馬,士兵們紛紛恍然地回想起了那些肉末,還有油水。

於是瞬間反應了過來。

“殺!”這是一人充滿憤怒的吼聲。

“殺!”這是千千萬萬人充滿憤怒的吼聲。

那一戰竟然贏了。

自從軍需告急,將士們永遠保持著饑餓狀態開始,那些收復的失地再一次失去。

兩年,付國的疆土已經失去了九成,而再後退一步,身後就是皇城。

但這一戰贏了。

戰場的廢墟中,將士們哭作一團。

哭遙遠的再也無法去往的國土,哭皇城中惶惶度日的親眷,哭將軍的戰馬,哭這邊塞苦寒。

有生之年,還能回家再看一看,看一看皇城春日的楊花嗎?

那一年最後的領地失守,敵軍覺得自己勝利在望,於是就看著霍命帶領殘兵,退守皇城。

他們像是貓抓耗子一樣,跟霍家軍在城門下對峙。

城門中是百姓婦孺,青壯年盡數戰死沙場。

皇帝立在城墻之上,面對這樣兵臨城下的境地,他仍舊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沒有露出一絲的膽怯。

因為他是付國的天,他的脊梁,是付國的脊梁。

“霍命,你們付國要亡了,哈哈哈!”

敵軍將領囂張地大笑:“你們的皇城,你們的皇宮,甚至是宮裏漂亮的女人們,都將屬於我哈哈哈!”

他說完後一劍指向霍命,不懷好意地說:“不過你要是自覺一點,讓我開心了,我倒是可以酌情考慮,等你付國城坡,我鐵蹄踏入之時,腳下踩的是地磚,而不是你付國百姓的屍首。”

敵國最喜歡的,就是屠城。

霍命迎風而立,站在城墻下。

他現在瘦的可怕,量身定做的鎧甲穿在身上,現在卻大了好多。

他握劍的手已經形如枯枝,彎曲的弧度都能清楚看到骨頭的形狀。

然而霍命眼神堅毅,他站在皇城城門下,像是在風沙中屹立的小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