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2/2頁)

男子道:“還?”

“還。”梁戍點頭,“諸位久居桃源,或許對外事並不了解,白福教已在大琰全境活動多年,所得財物皆是搜刮於百姓手中,若這批金銀能重歸國庫,就算不能逐一還給當初的苦主,至少也能為西南所有百姓做些好事,放在林中鋪路,著實可惜。”

“我族避世不出,但對外界並非一無所知。”老者吃了半天江南大廚做的點心,現在才終於有空開口說話,他不徐不疾道,“正所謂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王爺雖走遍萬裏路,卻可聽過其出彌遠,其知彌鮮?”

高林:“……”

白胡子老頭說著正常人聽不懂的話,簡直是在我家王爺的逆鱗上來回行走,不服不行。

梁戍不動聲色:“老人家對白福教了解多少?”

高林拍拍妹妹的胳膊,學到了沒有,不愧是王爺,不僅只挑能聽懂的回答,還能把問題用如此尊貴的語調拋回去。

“許多。”老者道,“雖未親眼相見,親耳聽聞,但邪教控制人心,無外乎就是那麽幾種手段,他們固然是惡,但恕老朽直言,就算將這批金銀交回王爺手中,對於西南、對於天下百姓而言,也未必一定就是好事。”

梁戍挑眉:“為何?”

“人人都在稱頌當今天子治國清明,又稱贊王爺治軍嚴格,但究其根底,不過是以種種嚴苛手段令百姓不敢發聲,以此來營造出天下升平的假象。這批金銀若充於國庫,那麽就會被發放給更多的官、更多的兵,官兵手中的權力與武器交織成網,令百姓更加悶聲不敢言,這難道能稱之為好事嗎?”

柳弦安稍微往前站了站,他在被強行拉出白鶴山莊之前,也經常會去三千大道中,與諸位賢者討論一國是否要以智治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無論是是思維的廣度還是深度,都已經發生了些許變化,所以正欲反駁,梁戍卻已經開口:“本王認為是好事。”

高林也認為是好事,但我們是不是至少得編出幾條通順的理由,他本來指望柳二公子來找這個補,萬沒想到王爺自己竟然似乎好像也可以。

梁戍道:“好與壞並無定式,都是要放在當下環境中來討論,諸位推崇聖人之治,本王也一樣推崇,但大琰國境綿延百千萬裏,子民繁衍數億之巨,當中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者大有人在,若治者無為,強者隨隨便便就能從弱者手中搶掠財物,那還有誰會辛苦勞作?若人人都不勞作,那天下很快就會陷入永不休止的動亂,這難道就能稱之為好事嗎?”

小女孩似乎很喜歡他說話的聲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又“咯咯”地笑。

梁戍繼續說:“當百姓還在為生計而發愁時,懸於整片國境上方的權力與武器,絕對稱不上是一件壞事。本王會想盡辦法,讓他們在活著的時候有房住、有衣穿、有飯吃,把日子過得體面安全,至於諸位所追求的至美世界,本王有生之年雖無法親眼看到,但身死之後,也願將魂魄寄予天地之間,等著那一天。”

柳弦安聽得感動極了,他其實時常會向梁戍描述宇宙洪荒與星月流轉,比劃萬物發展的規律,但大多數時間也只是自顧自地說,並沒有指望聽者能聽進去,因為天道實在是太抽象了,也太模糊了,就像隱在萬丈雲層中的一束光,一粒塵。

梁戍往往也只是一邊忙著手頭的事,一邊時不時地敷衍應兩句,頂多在設想有些過火——比如說隱隱包含那麽一點改朝換代的意味時,皺眉提醒一句這些話不可輕易往外說,除此之外,並不會發表別的看法,所以柳弦安一直以為他轉頭就會忘,但沒想到對方竟然記住了,不僅記住了,還真的願意相信、也願意等待下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

以魂魄寄山水,靜靜看著歲月變遷,聽起來有一種終極宏大的寂寞和浪漫……不過其實也沒有多寂寞,因為身邊至少會有一個四萬八千歲的睡仙,而睡仙又認識許多早就已經駕鶴西歸,眼下正在三千大道中四處亂竄的煩人老頭。

怎麽搞的,聽起來好像還不如寂寞一點。

但這是再過幾十年,或者兩人都努力活得長壽一點,再過一百年吧,一百年後才需要考慮的事情,現在商量要如何打發騎著仙鶴的老頭,還為時尚早,說服眼前這個會騎大象的老頭才是當務之急。

柳弦安上前道:“王爺向來以百姓之心為心,以百姓之事為事,之所以想要那批金銀,一為救人,二為救天下,還請諸位務必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