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柳弦安此時尚未卸去易容, 頂著如此憨厚剛毅的一張臉孔,不管做什麽,都有一種頂天立地的正直感, 自然不會令旁人產生任何不該有的聯想, 況且在聽到“王爺”兩個字後, 百姓簡直各個大驚,如同見了鬼一般, 紛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言,更沒心思去看兩人這摟摟抱抱。

所以眼睛很痛的依舊只有高林。

梁戍將柳弦安輕輕扶穩,見他並未受傷, 方才轉身看向樹下。侍衛們已經將那名骨碎肉裂的軍師擡了過來, 對方奄奄一息地喘息著, 頭被撞成了豬頭樣。柳弦安道:“在王爺破城之前, 這人就迫不及待想殺光百姓,在城破之際,他一不參戰, 二不逃跑,卻連夜帶兵搜山,還是想殺光百姓, 行為實在反常。”

梁戍聽出他話語間的意思,命兩名護衛上前, 一刀劃開軍師的衣襟,扒幹凈一看,果真又有白福教的刺青。邪教借勢天災, 利用汙吏, 再裹挾流民將整條白河流域攪得烏煙瘴氣,這種事倒也不算罕見。梁戍道:“帶下去, 將該問的都問個清楚。”

“是!”高林示意護衛和自己走,柳弦安也讓阿寧跟過去,先替那名邪教徒止止血,免得審問到一半,人就死了。

現場的百姓此時依舊不敢擡頭,直到被琰軍拉起來,還有人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柳弦安便大聲道:“戰爭已經結束了,大家別在這裏繼續站著吹風,快回家休息吧!”

已經結束了。聽到這幾個字,所有人都像做夢一樣,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惶惶不安地等待了許多天的戰爭,等得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錯亂。火把連成火龍,琰軍帶著他們往家的方向走,直到這時,才有膽大的人敢偷偷擡頭,看一眼傳說中的驍王殿下。

並不兇惡,也沒有青面獠牙,相反還很年輕英俊,目如朗星,穿銀色戰甲,握滴血長劍,眼神卻溫和得很,似乎還在笑,看著眼前的小大夫笑。

柳弦安的臉被面具捂得難受,一直在伸手搗鼓,梁戍便在他耳後摸索半天,仔細把整張揭了下來,又用指背蹭了蹭那泛紅的皮膚:“自己回去上點藥。”

“好。”柳弦安又回身望了眼百姓,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苗常青還帶著他殘余的部下站在原地。而老苗明顯也被卸去面具的小大夫驚了一驚,瞪著眼睛使勁往這邊看,梁戍注意到後,便問:“那人是誰?”

“……苗常青,也是黃望鄉的部下。”柳弦安說,“但他一直在保護百姓,與袁縱並不是一路。”

“那朝廷也得先將人帶走,不能就這麽放了。”梁戍道,“待查明真相後,若當真有功,我自會從輕發落。”

“好。”柳弦安有些不放心,悄聲道,“但苗叔腿腳不便,受不得潮氣,能不能別關大牢。”

梁戍就吩咐親兵在城中找了處空宅,暫時將苗常青與他的部下羈押,柳弦安也跟著一道進了城,先安撫了苗常青幾句,又找地方小睡片刻,睡醒就跑到城外的營地裏幫忙給傷兵包紮,如此一連忙了三天,連梁戍的面也沒見著。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在替最後一名傷兵換完藥後,累得頭暈眼花,連住處也不想回了,腳步虛軟地走到安靜處,就著泉水草草洗漱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轉瞬即睡,連一絲絲細夢也沒力氣去做,三千世界大門緊鎖,謝客意圖寫在匾上,卻仍有人硬要往裏擠。

空氣裏是熟悉的檀香氣息,柳弦安覺得這個人可真煩啊,於是大聲學他說話:“今天我也打烊了!”

梁戍解下披風裹住他微涼的身體,雙手環過肩膀,半跪著側頭問:“嘴裏含含糊糊的,嘀咕什麽呢?”

柳弦安睡得巋然不動,他在不願意醒的時候,是天塌地陷也不會醒的。梁戍就沒有再問,只將人打橫抱起帶回營地,放在自己的床上,想讓他躺得更舒服些。可行軍打仗,沒有一丈寬紅木大榻,只有窄窄一條硬板床,褥子都沒鋪幾層,舒服不了。夢裏的柳二公子便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堆碎石上,皺眉心想,我怎麽找了這麽一個破地方,於是強撐著爬起來,眼睛不睜,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別處走。

梁戍已經準備離開了,聽到動靜後回頭,剛好接住迎面撲來的軟玉溫香。他猝不及防又哭笑不得,暗道一聲要命,低頭看著也不知是睡是醒的人:“你怎麽還有夢遊的毛病?”

柳弦安完全聽不到,他赤腳軟綿綿踩在地上,兩只胳膊往梁戍肩頭一掛,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過來,睡覺睡出醉酒的架勢,還是酒品不佳的那種醉,賴上一個算一個。

梁戍只得抱著他又回到床上,柳弦安卻不肯松手,在夢中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像小貓蜷回窩裏。梁戍半靠在床頭,伸長手夠過一邊的被子替他蓋好。心上人的呼吸近得就在耳邊,梁戍掌心撫過他的墨發,又用指尖撥弄了一下耳垂,將碎發攏了,露出光潔白皙的側臉,微微傾身,在那裏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