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3/4頁)

“這城裏哪裏還有多余的糧食。”一名青年道,“原先每天都能領三個窩頭,現在只能領兩個,娃娃連半個都難討,我前幾天去幫大夫取藥,特意看了眼糧倉,已經快見底了。”

沒有了糧食,就意味著下一輪饑餓即將來臨,再加上城外逼近的琰軍,所有人的心都是懸的。

也有不少人發現,這場仗不管是打贏還是打輸,對自己來說,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梁戍率軍前行,地平線上,已經隱隱約約冒出了三水城的城墻,和一面明黃色的叛軍旗幟。

大琰鐵騎玄甲光寒,長刀折射出刺目的光線。黃望鄉站在高處,看著遠處那道黑色的潮水,穿著一身並不合身的龍袍,手裏握著劍。

他聽說過梁戍的故事,大琰一等一的將軍,年輕,殘暴,戰無不勝。

在那陣,自己還只是田間地頭的莊稼漢,端著碗聽著千裏之外的傳奇。

而現在,黃望鄉咳嗽了兩聲,他最近真的已經太累了,整座三水城都是那麽的烏煙瘴氣,臟臭難聞,距離自己理想中的天國實在差了太多,每日好像都有無窮無盡的瑣事,在將局面推往更糟糕的方向。

城樓下傳來一陣聲響,而後柳弦安便被帶了上來,他是自告奮勇來給新帝看診的。諸位大臣雖說也覺得在太醫的挑選方面,應該更知根知底一些,但城裏條件有限,確實也容不得挑三揀四。

這是柳弦安第一次見到黃望鄉,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並沒有什麽殺戮氣,哪怕手裏握著劍,看起來也像握著鋤頭。他同樣能看到遠處大琰的軍隊,於是在這種時刻,心弦依舊忍不住輕輕一跳。

“大膽!”有人訓斥,“見到皇上,還不跪拜!”

“不必了。”黃望鄉道,“聽說你是醫術高明的神醫,會不會治失眠?”

“會,我最會治的就是失眠。”柳弦安問,“皇上睡不好?”

黃望鄉深深嘆了口氣:“是。”

柳弦安道:“因要看診,所以我得將所有事情都問清楚。”

黃望鄉點頭:“好,你問。”

“皇上失眠,是因為遠處的琰軍嗎?”

“不全是。”黃望鄉道,“我已與琰軍交過許多次手,一直睡得很好。”

“那就是因為琰軍的統帥。”

“也不是。”

柳弦安:“真的假的。”

黃望鄉不解地看向他。

柳弦安解釋:“我聽說他百戰百勝。”

黃望鄉搖搖頭:“我失眠,是從登基當天開始的,那時還並沒有梁戍的消息。”

“所以皇上是高興得睡不著?”

“放肆!”

黃望鄉還沒說話,旁邊的一眾將軍先怒斥出聲,其中以袁將軍嗓門最大。登個基就激動得睡不著,這是何等丟人現眼的小家子形象,更有人指著柳弦安的鼻子罵:“早就聽說你在破廟裏胡言亂語,動搖軍心,現在一看,竟還敢對著皇上陰陽怪氣,怕不是琰軍派來的奸細!”

“奸細”這兩個字放在戰爭裏,是能令所有人繃緊神經的,立刻就有“嘩啦啦”一片長刀出鞘,平常人可能會腿軟,但柳二公子是一個生死都可以的人,所以就顯得尤為淡定,淡定得連黃望鄉也問:“你不怕嗎?”

柳弦安道:“我不是奸細,自然不怕。”

黃望鄉又問方才嚷嚷的那個人:“他是怎麽動搖軍心的?”

對方答道:“在廟裏借著看病,一直在慫恿百姓打仗無用。”

“我沒有說打仗無用,我的原話是鼓勵青壯年加入大軍,一路北上,這樣將來也能有口飯吃。”柳弦安道,“可青壯年大都有父母妻兒,他們沒法隨軍,只能留在三水城,或者去別的什麽城,那天我問了兩位路過的將軍,可有什麽安置的措施,結果他們說什麽都沒有,往後誰想吃飯,就得立功,否則就要餓肚子,但我們在進城的時候,分明是聽守官說,只要投靠皇上,就能人人都吃上飯。”

黃望鄉看向那群將軍。

有一人硬著頭皮道:“皇上,現在城裏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每天又還在放新的流民進來,我們已經盡量放慢了速度,但還是……等著吃飯的人實在太多了。”

其實不用他說,黃望鄉也知道這一點,讓人人都吃得飽飯,這是自己提出來的,先前打仗時只是一句口號,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但自從在三水城登基,成為皇帝之後,這句口號就成為了一道聖旨,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幾乎是窮極一生的智慧,在統治著這座新的都城,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名皇帝,先前覺得這件事並不會太難,只要心懷天下,仁慈公正,就一定能獲得擁戴,打造出清平盛世,但現實卻擺在眼前,三水城正在自己的種種新政下,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糟。

而三水城原本的百姓,對於自己的憎惡,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對琰軍的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