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弦安最終還是拿回了自己的點心, 當然其中也有梁戍放水的成分,他輕輕托了一把對方的腰,將人扶到一旁站穩, 而後才擡頭冷冷看向另一側。

劉恒暢此刻正在打眼偷瞄, 瞄得還挺樂呵, 來時路上“殺人如麻”傳聞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剛剛消散些許,想著這不是挺和善?結果立即就被現實教做人, 實打實體會了一把何為“一見應膽寒”,他整個人都被梁戍的眼神驚得汗毛倒豎,心底駭然, 立刻重新低頭行禮, 深深懊惱著自己的大膽與冒失。

可能是覺得劉恒暢行禮時聲音有些打顫, 柳弦安好奇地往這邊瞄了一眼, 他先前曾聽母親在席間說過幾次阿暢,這回才對上真人。穿一身粗布短打,皮膚白凈, 像是個斯文的讀書人。

梁戍不悅:“你又要跑去哪?”

柳弦安端著點心盤子站定,解釋說,我對王爺接下來要說的事又沒有興趣, 這裏太曬了,我吃完回房躺會兒。

梁戍道:“不許去, 坐下聽。”

按理來說,驍王殿下一個眼神都能令萬民噤若寒蟬,這句由他親口說出的禁令更應該立即生效才對, 但偏偏就連本身都正在提心吊膽的劉恒暢, 也沒能從中聽出一絲能令人懼怕的情緒來,柳弦安就更加聽而不聞了, 若不是被強行拽住了發帶,怕是早已溜進了臥房。

“哎?”

“坐好。”

柳弦安只好屈從,主要是不想被扯得披頭散發,晚上還得同爹娘一起吃飯,散了又要重新梳半天,很麻煩,那就稍微坐一會兒也可以。

劉恒暢一直低著頭,只用余光瞥見二公子的衣擺一落,似是坐在了石凳上,而王爺也輕聲一笑,頗為舒心的那種笑。

他小心地想,驍王殿下對待二公子,確實是極不同的。

梁戍一直看著柳弦安吃下半塊點心,方將視線移到劉恒暢身上。柳弦安看他像斯文讀書人,梁戍卻覺得這人從進門的那一刻起,骨子裏就透出只有在軍營才能淬煉出來的精神氣。一問果然,劉恒暢道:“回王爺,我爹娘早年曾是東北風霜營的軍醫。”

東北邊境苦寒,生存環境比起西北更多了狂風與雪嘯。劉恒暢在軍營裏無憂無慮地長到了九歲,直到那一年的隆冬,劉家父母在隨軍巡邏的過程中,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雪崩。

“鄒將軍憐我年幼,擔心在軍營裏無人能照顧,所以便差親信將我送來白鶴山莊,而柳莊主在聽聞我父母的事後,也待我極好,時常親自教我醫術。”

“如此。”梁戍點頭,“本王現在有一件事,需要有人去做,但頗為兇險,會被親朋誤解唾罵,會被百姓津津樂道奉為談資,會有一段漫長且見不得光的日子,且只能孤身為戰,時時戴著面具,處處虛與委蛇,稍有不慎還會喪命,你可願意?”

劉恒暢道:“草民願意。”

他回答的速度之快,之不假思索,連柳弦安也稍微一愣。劉恒暢卻激動極了,雙手緊緊抱拳,眼中也泛出淚光。他生於軍營,長於軍營,雖從未上過戰場,卻早已將自己視為半個軍人,頗有幾分守護蒼生的壯志宏願。而梁戍對於大琰、對於大琰千千萬萬渴慕保家衛國的青年來說,有著非凡的感召力,就如同寒夜中高懸的孤星,劉恒暢並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麽,但他想抓住這次機會,將自己的熱血也拋灑入滾滾不可擋的時代洪流裏。

“這條路一旦踏出,便沒法再回頭。”梁戍道,“短則幾個月,長則數年,你最好考慮清楚。”

“只要於大琰有利,對百姓有利。”劉恒暢道,“草民萬死不辭!”

梁戍看著他,片刻之後,稍一點頭:“好,多謝劉大夫。”

高林將劉恒暢帶了下去,親自教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而柳弦安依舊坐在石桌旁,他的這處水榭,向來就是慵慵懶懶、無所事事的調調,閑看歲月落花,除了親爹拿著棒子氣急敗壞的訓斥,旁的連一絲大聲響也無,可現在突然就被填進了一番“吾死國生”的鏗鏘豪言,擲地簡直如同金石,震得他腦仁子也嗡嗡響。

梁戍問:“又在發呆?”

柳弦安回神:“沒有。”

梁戍戳了戳他的太陽穴,像是不大相信,畢竟那些白胡子老頭一個賽一個健步如飛,跑得比賊都快。

柳弦安側頭一躲:“王爺下一步有何安排,要在暗中盯著阿暢,待鳳小金一行人冒頭後,就將他們一舉捉拿歸案嗎?”

“或許還能有更好的計劃。”梁戍道,“讓他一路跟去白福教的老巢。邪教早晚是要鏟除的,西南林地高密瘴氣重重,並不容易被攻破,倘若能有人在內接應,攻破會方便許多。”

柳弦安又問:“所以王爺並不打算派人保護阿暢?”

“鳳小金的功夫極高,我頂多派阿月遠遠尾隨觀察,卻也無法近身,更別提保護。”梁戍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