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禦書房裏, 楚正則展開學子偷畫的畫像,也在回想今日之事。
這學子確有幾分真本事,寥寥數筆, 便勾勒出了一位傳神的佳人。
這幅畫像裏, 薛玉潤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她眉眼低垂,右手剛剛在棋盤上落下白子, 左手就伸向對面的棋盒, 欲拿一顆黑子。
從容而沉靜。
她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楚正則想起幼時的事。
小時候他功課繁忙緊張, 跟她下棋十輸其六。贏了之後,她總是很得意,兩個小鬏鬏上的珍珠發飾一甩一甩。若是輸了, 倒也不會哭鬧,只會揪揪自己的發鬏, 不服輸地要繼續切磋。
後來, 有宮女故意把都城的傳聞送到他的耳邊, 說中山郡王世子是天縱奇才, 棋藝精湛, 與長輩論棋也不落下風。讓他勤練棋藝,免得以後見面輸人一招。
他那時剛剛輸給薛玉潤, 大概是對這宮女的話深以為然吧。
但薛玉潤可不是。
她那個時候說了什麽呢?
楚正則舒緩地靠在椅背上,回想起還紮著鬏鬏的薛玉潤。
她叉著腰, 氣鼓鼓地對那個宮女道:“我才不信!你讓他來找我們。只有我能下過陛下,只有陛下能下過我, 我跟陛下是‘齊也’,才不會輸給他!”
——急得瓏纏追著她解釋, “妻者, 齊也”不是這個意思。
楚正則的視線落在畫上, 輕輕地一笑。
到現在還是這樣“不肯饒人”,哪是什麽“沉靜從容”的性子。
他移開這幅畫,重新鋪上宣紙,提筆點朱紅。
不多時,一個嬌俏靈動的小娘子,便躍然紙上。
*
楚正則作畫之時,薛玉潤正把玩著捶丸賽留下來的朱紅緞帶,將它在指尖纏了一圈又一圈。
祖父跟她說明白了小時候的趣事,只說世事難料,沒想到有一天,她當真會跟中山郡王世子比上一場。
可不是世事難料麽。
她從前,可沒像現在這樣,如此明了“妻者,齊也”的意思。
只轉念一想到“妻”這個字,她便覺得有幾分臉熱,手上的緞帶也不由得拉緊了些。
她悄悄地左右看了看。
瓏纏等貼身使女不在房中,余下的人都在外間等候,等她吩咐再進來。
薛玉潤深吸了一口氣,悄悄地挪來銅鏡,側首低肩,一點一點地撇開右肩的衣襟。
燭火下,她肩頭雪白,不見紅痕。
可楚正則從後側不輕不重的低首一咬,那觸感好像還停留在肩上。她當時著急上火,但夜深人靜,再回想那時的情形……
薛玉潤鬼使神差地輕撫上肩頭,又火燒火燎地收回手,猛地拉合衣襟,輕咬著唇,攥緊手上的緞帶。
瓏纏恰在這時走了進來,一瞧薛玉潤指尖胡亂纏繞的緞帶,抿唇笑道:“姑娘,您再這麽玩下去,回頭指尖也要染上朱紅了。”
“我、我只是想逗芝麻和西瓜。”薛玉潤穩了穩心神,義正辭嚴地搖手,讓緞帶垂落的部分一跳一跳,妄圖去吸引芝麻和西瓜的注意力。
芝麻睡得狗眼惺忪,聽到聲音只掀開眼皮子,搖了一下尾巴。
西瓜倒是一下就竄了過來,好奇地跳起來,用前爪去扒拉這條緞帶。
薛玉潤滿意地揉了揉西瓜的腦袋,看向瓏纏的目光裏帶了一點點小小的得意:“你看。”
不過,薛玉潤也不敢讓西瓜一直用兩條後腿蹦跳著走路,怕傷了它的腿。所以揉完腦袋後,就忙把緞帶收好,給它扔了一個球。
瓏纏笑著應聲:“是,是,姑娘只是想逗芝麻和西瓜。”
聽到她這麽說,薛玉潤反而有點兒不好意思。
她輕咳了一聲,一邊解開指尖纏繞的緞帶,一邊問道:“往年的禮單拿回來了?”
因為錢宜淑的月份越來越大,薛玉潤從靜寄山莊回家之後,就開始逐步接手家中的庶務,替錢宜淑分擔壓力。
登高宴過後,還有兩個月便是萬壽節,萬壽節再過一個月,就是冬祀年關。此時,是送往迎來最繁忙的時候。是故,薛玉潤早就讓人整理好了往年的禮單,打算登高宴一結束,便全權接手。
“是。”瓏纏恭聲道,讓人將一個樟木箱擡了進來:“姑娘怕要受累了。”
“那總比嫂嫂受累好。”薛玉潤看了眼樟木箱,不甚在意地道:“這些事我也不是頭一回經手,這幾個月我都留在家中,不必入宮,正好把年關的賬目和禮單理清楚。”
她說著,隨手將朱紅色的緞帶搭到她桌上的象牙雕荷塘鷺鷥圖筆筒上。
“姑娘,還有陛下的生辰禮呢?”瓏纏盡職盡責地笑著提醒道。
“啊。”薛玉潤笑著拖長了聲調:“我跟陛下早就說好了。”
她一指角落裏的福娃娃燈籠。
回家後,她將紅綢花系在了福娃娃燈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習慣了,瞧上去喜上加喜,醜得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