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009年暑期,桐城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一高層貪官落馬,以受賄數額近千萬被判處死緩,另一件是新局到任,於桐城上下開展掃黑除惡運動。

嚴打一開始,桐城上下縱是三歲小兒都拍手稱快,連不怎麽看新聞的顏小木都在林香玉那兒聽說城裏的娛樂場所關了一片,包括那個傳說中桐城最大的夜總會。

兩天前剛跟許青喬約定好過幾天一起出門遊玩的顏小木莫名心慌起來,雖然離見面時間還有幾天,但他這天還是鬼使神差給許青喬打去了電話。

聽到電話裏許青喬的聲音與往常無異,顏小木才偷偷松了口氣。

“許青喬,我這兩天還過去找你玩兒好嗎……”

顏小木也知道如此未免有些太黏人,畢竟過幾天就要一起出門。

幸好許青喬在電話那頭沒有笑話他,只是說了聲好。

當天下午顏小木就屁顛屁顛跑人家裏去了,看到許青喬沒有什麽異樣,還好端端在家裏畫畫,才悄悄松了口氣。

說過去找人玩,最後只是在人沙發上睡了個午覺,趴在沙發上,半個身子——一條腿一條胳膊都快垂到地上了,睡得不省人事,還要麻煩許青喬拿條毯子過來幫他蓋上,再幫他幫胳膊和腿收拾好。

許青喬沒有打擾他休息,顏小木自然醒時已是傍晚,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整間屋子籠罩在橘紅的晚霞裏,稀薄的光被鏤空的紗窗簾篩成了斑駁的紅,把沙發,茶幾,餐桌,墻面都染成朦朧的紅。

客廳剩他一人,只有身上蓋著的毯子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發出窸窣的聲響,其余皆是一片死寂。

從未有過的不安躥至心頭,他掀開毯子,踩上拖鞋,匆忙起身,忘了自己還能說話,只顧著用眼睛去找人。

房間沒人,廚房沒人,廁所沒人,最後在雜物間找到許青喬時,顏小木已經哭得沒樣子了,聲音沒出,唯有眼淚安靜淌了一臉。

許青喬在雜物間清東西,聽見腳步聲便回頭,然後就看見顏小木不說話,只是扶著門看他,鼻頭都哭紅了。

“許青喬,我害怕。”

這是顏小木哭了十分鐘後說的第一句話。

許青喬沒問他為什麽害怕,只是告訴他別怕。

“小木,別怕。”許青喬拉近他,抱他在懷裏,用力揉他腦袋,“別怕,我在這兒。”

顏小木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麽害怕,也許只是睡醒後的起床氣,他想。

盡管一直知道許青喬的爸爸不是什麽好人,但是真到了不得不嚴肅面對的時候,顏小木才真正把許如海這個人和許青喬掛上鉤。

他不在意許如海如何,他擔心的是許青喬會因此受到什麽影響。

“我在清理舊物。”許青喬有一下沒一下撫他後背,“有些東西放了太久,也該清一清了。”

顏小木低頭揉眼睛,“清理可以,太安靜了,我害怕。”

這天回家吃飯前,顏小木從許青喬那兒得了一把出租房的備用鑰匙,許青喬給他鑰匙,對他說以後想什麽時候過來都行。

顏小木受寵若驚地接過鑰匙,看著鑰匙發了好一會兒呆,眼角還掛著淚,半天才想起來正事:“說好過兩天要出去玩兒的……”

“我記得的。”許青喬對他說,“我記得的,小木。”

但最終還是顏小木的不安先應了驗。

就像那個睡醒後找不到許青喬的下午,在約定好出遊的前一天晚上,他真的找不到許青喬了。

電話打不通,出租房沒人,大富不在畫室,看店的是一個顏小木叫不出名字的臨時工。

顏小木記下畫室招牌上的電話號碼,花了兩毛錢在附近小賣部第一次給大富打電話。

不像打給許青喬是沒有盡頭的忙音,電話僅嘟了一聲就通了,然後就聽到大富在電話那頭喂了一聲。

掛斷電話後,在畫室等了一個小時左右,他就見到大富了。

大富像是剛從外邊趕回來的,穿的是露胳膊的短袖,卻帶了一路的風塵。

大富說話的時候,聲音放得低,顏小木也聽得安靜。

大富一字一句說,顏小木就一字一句聽,把這麽久以來他在許青喬那兒從未聽過的事都聽了一遍。

關於許如海如今只能選擇跑路出國,關於許青喬大概率會被他一起押送出去。

許如海不是在乎他跑路以後許青喬的死活,用大富的話來說,這是老子提防著兒子。

許如海自己也知道,他現在不把許青喬一起帶走,許青喬便會是他留在國內最大的隱患。

這天顏小木在大富口中好像才完整地認識了許青喬,關於他的母親,關於他的原生家庭,關於他一直被許如海拖累的人生。

“我早說我這店不開也無所謂,我的命總比他老子長,跟他們耗得起。”大富握拳捶桌,半晌又想起什麽,松了拳頭看向一旁目光呆滯的顏小木,嘆道,“可惜青喬他掛念的太多,而他爸很明顯知道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