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祺祺?”秦明珠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讓他想到盛英祺,他不由仔細地往面前的小孩臉上多瞧了幾眼,“你……”

話未講完,面前的小孩就哭了。

一哭五官全皺成一團。

“我想爸爸媽媽了。”小孩抽抽噎噎,一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秦明珠沒什麽跟小孩相處的經歷,冷不丁見到小孩哭,不禁一愣。按照常理,他應該盡量去安撫對方,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個孩子有些排斥。

他這個夢還真奇怪,夢到離世的母親,還夢到一個讓他聯想到盛英祺的小孩。

話說,這夢還真真實。

想到這裏,秦明珠伸出手,捏了下在哭的小孩的臉。

他沒注意到他捏的時候小孩渾身一僵,只驚訝手感的真實。

捏完,指腹沾了點淚水,秦明珠蹙了蹙眉,旋即起身離開沙發,在高圓桌上抽了張紙,將手指擦幹凈。

原來聽人說,人死前會回溯過往,他是在睡夢中死去的,什麽也來不及想,倒是變成鬼魂墜樓的時候想起了往事。

現在是讓他在這個編織的夢裏,再見一見親朋好友嗎?

親朋好友……

他能見到還活著的母親,那能不能見到活著的晏珈玉?

秦明珠無意識地把手裏的紙揉成團,緊接著擡腿往外走。他走得又急且快,雖然聽到有人叫他“明珠哥哥”,但這聲音像風,吹一吹就散了。

從房間離開後,他左右看了看,選了長廊的一處方向走去。遊輪的房間長廊鋪著厚厚的紅地毯,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音。

秦明珠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酒店浴袍,也沒有注意到他順手關上的門,將一個小孩困在裏面。

他在找一個人。

找一個近二十年沒見過面的人。

走到旋轉樓梯,秦明珠垂眸看了下傳來喧鬧聲響的一樓。從樓梯縫隙,他看到浮靡的一角——紙醉金迷的世界,珠光寶氣的人群。

只一眼,他就收回眼神,徑直往樓梯上方去。

這個夢很像他十九歲那年生日當晚,他記得也是有一個這樣的樓梯。樓梯上方通往船頭露台,他在那裏見到了晏珈玉。

可在這個夢裏,他走到船頭露台,卻沒有見到任何人。

秦明珠孤零零地站著,仲夏的風輕撫於面,他不禁眺望遠方的海面。深藍色的海面在月光下像一面詭譎的寶鏡,寶鏡邈遠處是一座看上去同他一樣伶伶仃仃的燈塔。

原來在夢裏,他也見不到晏珈玉。

其實也是,這麽多人離開他,唯有晏珈玉是粉身碎骨,不,連粉都沒有。屍骨都液化了,所有都化為烏有,什麽都尋不著。他拼命地找,指甲縫裏盡是血和泥,也尋不到晏珈玉半點蹤跡。

秦明珠捂住臉,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他這般歲數了,不興還在夢裏哭的。

“明珠?”

耳邊好像有了幻聽。

他太想晏珈玉了嗎?竟然幻聽到對方的聲音。

一只手從後面輕輕握住秦明珠的肩膀,“我剛剛聽到蘇阿姨說你身體不舒服,是哪裏不舒服?怎麽捂著臉?明珠,你哭了?”

秦明珠愣住。

也許只有一秒,也許有十幾秒,他轉過身,看到了身後的人。晏珈玉就像他久遠記憶裏那樣,穿了套白西裝,口袋別了一枝象征晚宴的薔薇,眼神溫柔且擔憂地看著他。

秦明珠張了張嘴,所有的話好像都堵在了嗓子眼,一個字接一個字的塞車,最後竟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臉,眼圈越來越紅。

晏珈玉微微低下頭,他因秦明珠此時的模樣而擰起眉,“身體很難受?還是有人欺負你了?明珠,我在這裏,別怕,有什麽你跟我講,好不好?”

秦明珠深吸一口氣,繼而他就背過身去。他又覺得這個夢太不真實了,他怎麽可能見到年輕時的晏珈玉?不可能的。

九歲那年,他第一次見到晏珈玉。

二十六歲那年,他們分開。

後來,晏珈玉死在飛往他所在城市的飛機上。

同年,他住進醫院,一住就是兩年。

很多時候秦明珠忍不住想,人生就是這樣嗎?

也許從嬰兒的那聲啼哭便能說明,每個人來到這個人世都在受苦,都在經歷離別,或淡漠,或慘痛,跟親人告別,跟愛人告別,跟朋友告別,最後自己也要伶俜離世。

年少時穿著戲服飛快地在遊廊奔跑,在南窗窺著客人的身影,這樣的記憶好像是昨日才發生的,可轉眼晏珈玉都死了這麽多年,他也從一個小兒變成被人嫌棄,說身上有老人味的人。

秦明珠弓起背,肩膀直抖,等被摟入那個熟悉卻許久沒再感受過的懷抱。這些年的情緒好像一點都繃不住了。

在醫院那兩年,他多次想跟晏珈玉一起離開。

他其實是怨過晏珈玉的,他怨對方把自尊心看得那麽重,可他也怨自己,如果他當年沒有說“他是個跛子,你也喜歡啊”這句話,晏珈玉大概不會冒那麽大風險去做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