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聲音剛落,盛英祺又重說了一遍:“馮老先生,您一定有辦法吧?多少錢我都出得起,只要您能把他留下來。”

老者唇瓣上的胡子抖了抖,稀奇道:“厲鬼你也要留在身邊?不怕折壽?”

盛英祺沉默片刻後,笑了一聲,“不怕,再者不是有您在嘛,區區一只鬼而已,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裏去。”

老者連連點頭,“很少見到連厲鬼都不怕的後生,得,既然你不怕,那我便幫幫你。”

盛英祺他怎麽可以這樣對他?

強烈的荒唐感充斥秦明珠的心頭,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卻像是頭一回認識眼前這個男人。

他不理解為什麽盛英祺可以擺出一副視他為所有物的模樣,他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有思想,不是死物。

明明是盛英祺提的離婚。

到底是為什麽?

盛英祺可以提離婚,可以在別人面前肆無忌憚拿他年齡說事,可以私下羞辱他,還可以在此時此刻,依舊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

在他痛得幾乎站不穩腳的時候,盛英祺所想的是要將他留下來,哪怕他變成厲鬼。

秦明珠忽然覺得盛英祺從未愛過他,盛英祺愛的只是自己。他兜兜轉轉大半生,選錯了麥穗,竟然與這樣的人走進了婚姻殿堂。

他含淚笑出聲,一滴又一滴的血淚順著臉龐滑下。

年齡小的時候,他想哭就哭,愛笑就笑,但哭笑這種權利也逐漸被年齡所束縛。親朋好友離世離心,他也在歲月磋磨中,努力把自己成長為擁有鉆石心的成年人。

現在他累了。

他不想再去管年齡、面子、身份,一切都不想管了,他真的好累。如果能睡一覺就好了,他已經很久沒能好好睡一覺了。

死亡那夜也許是他近段日子睡得最好的一夜。

秦明珠看向那張黃符,眼神慢慢發直。

愛他的人都離開他了,他也死了,可卻變成鬼,被困在這裏,不得安寧。

魂飛魄散也好,油煎火燎也好,只要能擺脫現在。

秦明珠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恒心和忍痛力,他猛然撲向黃符,手指抓住,一邊塞進口裏囫圇吞下,一邊朝陽光房沖去。

他的離世最好能有花,可惜那次在Q國遺憾錯過。此時他能選,便想著在魂飛魄散再看一眼花。

本來今年是想送繡線菊給珈玉哥的,可惜繡線菊沒活下來,他也是。

身體破窗墜下時,秦明珠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比剛成為鬼的時候還要輕,輕飄飄的,沒有羽毛重,闔眼的瞬間他好像看到有什麽也落了下來。

“秦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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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感覺到這種失重感,是他大學的時候。他跟一群同學去玩蹦極,從高塔上跳下去,風刮過他的臉、耳朵。他變成一只鳥,不是秦明珠,只是一只無拘無束的鳥。

隨著失重,他好像真的回到二十幾年前,那段被他刻意封存的記憶裏。

蹦極發生在他十九歲生日後的一個月,那時候他正在為晏珈玉的告白而煩惱。

對於十九歲的秦明珠而言,晏珈玉就是親哥哥一樣的存在。

雖然他沒有親哥哥,但他有堂哥們,他覺得晏珈玉和他的關系比他和堂哥們還要親近。

所以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晏珈玉為什麽會跟他告白。

光是回想那一夜的場景,秦明珠就覺得自己要瘋了。

即使當時就道歉拒絕了,可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晏珈玉,只好單方面躲了起來,跟父母說最近大學事情忙,周末也沒空回來。

他想等他想好了怎麽處理這件事,他就回去,或者冷處理。晏珈玉比他聰明多了,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這個計劃進行到一個半月,秦明珠被外祖母一個電話叫了回去。

外祖母想他了。

一個根本沒法拒絕的理由。

秦明珠只能打車回蘇園,剛下車,他就看到撐著傘站在巷口的青年。

晏珈玉穿著一件淺灰色的棉麻材質襯衣,一向清瘦的身體此時瞧著更瘦了。雨煙伴風拂亂,巷口兩邊的黛色建築因連日的雨水顏色沉澱,黑色雨傘下,他面容在水霧的遮掩下有些朦朧,霧白的一張臉,在看到秦明珠時,露出很淺的笑。

秦明珠知道那已經是晏珈玉很燦爛的笑了。晏珈玉從不會大笑,只有對著他的時候,才會笑,面對其他人,最多禮貌地勾一下唇角。

秦明珠暗呼了一口氣,看著人步履不快不慢踩過水漉漉的地面,走到他面前。

“珈玉哥。”他叫晏珈玉。

晏珈玉很輕地嗯了一聲,他接過秦明珠身上的背包,將其側背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握著手杖,另外一只手撐著傘。

傘面大半是朝秦明珠那邊傾斜的。

他不問秦明珠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也不提遊輪告白之事,只問:“坐車累嗎?有提前吃暈車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