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助理和律師本以為床單裏有什麽危險物品,都守在旁邊,等看清實際內容後,當即面色尷尬地轉身離開。

秦明珠走不掉,只能看著盛英祺把床單又合攏。抓著床單的手背上青筋分支盤錯,像是要從皮膚下掙脫而出,他垂著臉,似乎有水從陰沉沉的臉上滴落,仔細一看,又沒有。

秦明珠收回眼神,用目光打量著這間房。這是他死亡時的酒店房間,床頭櫃還擺著他的幾瓶藥。

年少時天真,想著死亡也應該轟轟烈烈、花團錦簇,親朋好友要圍在他床前,最好個個真心不舍,淚眼婆娑。可實際上的死亡是無聲,他吞了太多藥,好像連疼痛都沒察覺,就靜悄悄死在異國他鄉的深夜。

若不是他還聘請了伴遊,酒店有叫醒服務,可能屍體腐爛了才有人知道。

秦明珠參加過他人的葬禮,聽過他人的死訊,仔細想想,最毫無防備的死訊是那個人的,最轟動的死訊也是那個人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所有社交媒體都在滾筒式播放飛機失事新聞。全球無數人在祈福,希望有一個奇跡。

但奇跡沒有來。

那個人也沒有再出現。

一只手的動作打斷了秦明珠的回憶。

他看到盛英祺拿起床頭櫃的藥瓶,有些回避地扭開臉。

因為這個藥瓶不是原藥的包裝,而是他後購買的,再把一粒粒降血壓藥放進去,這樣就沒那麽容易被人知道他已經得了高血壓。

高血壓病是離婚後確診的。

那天在醫院,秦明珠很緊張地問醫生。

“醫生,這報告是不是有錯誤?我、我怎麽可能得高血壓呢?要不要再查一次?”

醫生大概是見多他這樣的病患,見多不怪地說:“報告沒有出錯,高血壓現在很常見的,你別緊張,心理壓力別太大,只要你遵醫囑規律服藥,作息飲食健康,沒什麽大問題。”

秦明珠不懂醫學,在他概念裏高血壓是老年人才會得的病,他剛想要不要再問兩句,聽到醫生隨口說:“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有高血壓。”看一眼電腦上的信息,“你這個年紀也不奇怪。”

憋在喉嚨裏的話問不出了,年齡在離婚後成了秦明珠的死穴,只有有人提,他就會想到盛英祺說的話。

他不再年輕,他已老去,可是他的心卻無法適應。

當天,秦明珠褪去衣服站在落地鏡前。他仔細審視自己這幅軀殼,柔和的光從臥室復繁吊頂燈灑落。吊頂燈是他從Y國定制的,空運回國,一個配件出了問題都至少要等上一年。

他自是如此,生性.愛奢華,房間更甚,每一件家居品全是他精挑細選,一點都不可馬虎。

秦明珠對著鏡子,無聲地轉一圈。

年輕時看了會害羞心驚的身體,在歲月變遷裏悄悄變了。

原來偶爾穿少點從鏡子前走過,都忍不住羞恥——他覺得過於誘惑了,連自己都這樣想,更別提旁人。

而現在,不堪言。

*

看著前夫研究自己的高血壓藥,秦明珠還是難以適應,他試圖飄出房間,倒差點被叫進來的助理穿身而過。

“買最近時間的回國航班機票。”盛英祺吩咐助理,手指同時收緊藥瓶,再放進自己口袋。

酒店不敢隨意處理秦明珠的行李,最後全部被盛英祺帶上飛機。他們並沒有當天回國,秦明珠的骨灰盒手續有些復雜。

盛英祺全程親自辦手續,在一張張表格上簽字,秦明珠湊在旁邊看,發現盛英祺填的關系是“丈夫”時,他不禁皺眉。

簽字的人連遲疑都沒有,在表格最下方簽上自己名字,只是不知為什麽,簽到最後一筆的時候,他遲遲沒有擡起頭。

“盛總?”旁邊的助理敬小慎微開口。

盛英祺這才像是回過神,他放下筆,重新站起身,但無形中高大身材好似佝僂不少。

助理瞥一眼包裝好的骨灰盒,沒敢多說什麽,盛總離婚的消息雖然沒有廣而告之,但知道的人還是不少。

最主要的是應先生那邊,給他打個好幾個電話,發了許多短信,說自己聯系不上盛總,問他是什麽情況。

助理暗自頭疼,此下又不好問盛總要如何處理跟應先生的關系。而更頭疼的是還在後面,在國內機場,他看到了應先生。

應先生雖然沒那位好看,但也很不錯了,人高挑,學舞蹈出身,光是站在那裏就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模樣。他不招手,也不出聲,等著盛英祺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秦明珠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盛英祺的新男友,如今面對面見著,眉眼的確有幾分相像。

“你怎麽在這?”盛英祺聲音冷淡。

應先生哼了一聲,“你管我怎麽知道的,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盛英祺,你既然回國了,為什麽都不第一時間給我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