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日晝短夜長,天擦黑,村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喊聲。

——吃飯了!

——哎,來了!

趴地上玩彈珠玩彈珠的小孩收了七彩的玻璃頓作鳥獸散,一方面是餓了,另一方面是出於對巴掌的畏懼。

陳勇陽兩手全是泥,膝蓋、袖口、胳膊肘,灰簌簌往下落,他不管不顧地爬上桌,周梅眼尖:“陳勇陽,去洗手!”

一般叫全名就意味著他媽已經生氣了,陳勇陽縮下板凳。

“皮猴,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能趴地上不能趴地上,再這樣以後自己洗衣服!”周梅大感頭疼,她生的兩個兒子怎麽小時候都這麽不聽話,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看著幫忙擺碗筷的陳露,周梅心生安慰,幸好兩個女兒不像她們兄弟,都很乖巧懂事。

照例是紅薯飯,蘿蔔湯中午喝完了,周梅煮了半個甜南瓜,外加吃剩的土豆絲,加了豬油渣炒的蓮花白。

陳晚嗓子疼,他那碗飯周梅單獨加米湯煮成了粥,方便吞咽。

陳勇陽問了句小叔叔為什麽吃稀飯,得到陳晚感冒了的回答後,嘴角耷拉下來,一副心疼的模樣。

一桌人陳晚吃得最慢,陳勇陽比他先吃完,周梅把碗摞在一起,準備抱去廚房。陳勇陽大眼睛在陳晚和周梅的身上瞟過來瞟過去,一腳邁出去打算開溜。

“回來。”陳晚兩個字將他定住,然後看向周梅,“大嫂,晚上的碗我跟勇陽來洗。”

“不用,幾個碗能費多大功夫,我順手洗了就是了。”周梅笑笑,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我記得勇飛第一次洗碗好像也是九歲,勇陽不能比哥哥差對不對?”陳晚放下筷子,讓陳勇陽向陳勇飛學習。

“對!”陳勇陽重重點頭,朝周梅伸出手,“媽,把碗給我吧。”

周梅沒反應過來,陳前進開口了:“勇陽想洗碗就讓他洗嘛,你之前不是還說自己七歲就踩著板凳在灶台上做飯了嗎,勇陽都九歲了,該讓他鍛煉一下。”

陳前進一錘定音,周梅幫忙把碗抱到廚房後撒手不管,讓叔侄倆在裏面忙活,有陳晚照看著,陳勇陽應該不會把碗打爛。

她想是這樣想的,實際上卻一直豎著耳朵聽廚房那邊的動靜。

洗碗水在鍋裏,灶台的高度到陳晚腰部,約有一米高,在陳勇陽肩膀下面點。

“要不要我給你端個小板凳來?”陳晚見他費力地踮著腳,偏過頭去用拳頭抵著嘴唇笑了下。

“不用!”事關尊嚴,陳勇陽咬牙拒絕。

陳晚把袖子擼上去,露出半截白凈的小臂,試探著鍋裏的水溫,感覺有點燙,往裏面摻了瓢冷水。

陳勇陽學著他的樣子把袖子擼高,他衣服寬松,剛擼上去手一垂便跟著滑了下來,陳晚讓他擡手,幫他挽了兩卷,接著推到手肘上面。陳勇陽甩了甩胳膊,不滑了。

原身有過洗碗的經歷,哪有生在農村半點活不幹的呢。

陳晚把筷子放進鍋中的熱水裏,剛準備動作就被陳勇陽擠開了,小孩裝出大人的語氣:“小叔叔你告訴我要怎麽做就好啦,感冒不能玩水。”

洗碗跟玩水有啥關系?陳晚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認他被感動到了。

行吧,他收回手,站到陳勇陽身後指揮:“把筷子拿起來搓一搓……使點勁,對……”

六口人的碗筷,叔侄倆在廚房洗了二十多分鐘,陳晚檢查過,陳勇陽第一次洗碗,雖然動作慢了點,但洗得還挺幹凈。

陳晚誇了幾句,周梅看了也一口一個兒子真棒,把陳勇陽美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灶台大鍋旁邊還有口小鍋,裏面裝的水,一頓飯做完水也燙了,正好盛出來一家人洗漱。

陳晚發燒出了身冷汗,他其實更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奈何條件有限,他只能沾濕帕子稍微擦一擦。

收拾完天徹底黑透,手電筒發出的光閃過院門,周梅轉過頭去:“誰啊?”

“嬸,我張毅。”院門打開,張毅關了手電筒,兩個女知青在後面,“嬸,我們來看看陳晚。”

“這大晚上的,麻煩你們了,快進來吧。吃飯了沒?”周梅趕忙把人迎進來,“六兒,張毅他們看你來了。”

陳晚剛吞下感冒藥,一張臉苦得皺皺巴巴的,塞了瓣橘子在嘴裏咬破,見到張毅三人,他嚼著咽了,然後開口招呼他們坐。

周梅又問了遍他們吃沒吃飯,張毅專門錯開飯點來就是怕被留飯,連聲讓她不用忙活,周梅仍給他們一人沖了碗糖開水。

三人沒有坐多久,見陳晚沒有他們想象中難過皆松了口氣,安慰他下次還有機會,有什麽問題隨時可以去找他們,留下句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送走三人陳晚關了院門,拉滅堂屋的燈,晚上沒有什麽娛樂活動,除了睡覺別無他選。

陳晚本打算規劃一下今後的人生,結果滿腦子都是許空山在原文裏的遭遇,越想越心痛,最後幹脆擁著被子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