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月銷星滅,心間野火卻簇簇升起。

遠處黑霧漫來,那是奈河也裝不下的怨念,已成陰間常態。

從渾噩塵寰到幽冥長夜,人心從來思不平,哪怕化為魂魄,依舊有無數執念,永未平息,如潮汐漲退,繁華與淒冷不斷輪回。

記憶盛不下,從手心流瀉下來,變成點點星光。

兩個廣寒,一古一今,相顧無言。

身穿鎧甲的人,下半身已經逐漸消散,只余下上半身,也正變得透明。

“所有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化身,我是被你舍棄的那段記憶,原本就是屬於你的一部分。我本以為你割舍之後,就從此一去不回頭,沒想到,你還會回來。”

“我還有一些不明白。”

“你說。”

“我當時把神鏡碎片給了他,為何要徹底舍去這段記憶?”

“因為你怕以後漫漫歲月,你還會對神鏡再起貪欲,你不想考驗自己的心,也不想因為這段記憶,對他以後的人生出手幹涉,妨礙他的命軌,所以你選擇將這段記憶徹底舍棄,沉入奈河,直到——”

直到何疏路過奈河,身邊陸瑉罪孽深重,引發河中冤魂反應,潑天浪花將所有人掀入水中。

直到何疏在河裏超度無辜枉死的女孩,熟悉氣息引來沉睡的記憶,殘魂蘇醒,曾經深埋河底淤泥的過往,再度被拂去積塵,重見天日。

“我一直以為,要找回地魄,才能找回完整的記憶。”廣寒望著對面的“自己”,緩緩道。

“神鏡就是地魄,殘片在何疏體內,是你自己給他的,現在所有記憶重歸於你。”

殘軀點點化開,滿目星河收入掌心,兩段記憶終於合二為一。

廣寒閉上眼,腦海中飛掠過種種光景。

或陌生,或熟悉,或久遠,這些從今往後,又重新回到他這裏了。

神鏡碎片早與何疏魂魄相融,連最敏銳的閻羅也無法察覺。

所以法鏡照不出何疏的過往,因為他本身也是神鏡的一部分。

廣寒如果想把碎片拿回,就必須殺掉何疏。

“你後悔嗎?”

剛剛徹底消失之前,黑金鎧甲男人先是問了個問題。

沒有等到廣寒的回答,他又說了最後一句話。

“如果後悔,你還有一次機會,能把碎片拿回來。”

廣寒不語,靜靜消化殘余失散的記憶。

你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後悔過嗎?

這句話,是過去的自己,問現在的自己。

在遺失這段記憶之前,廣寒尋尋覓覓,只為能找到地魄,恢復完整的自己。

因為在現代社會越久,跟何疏相處越久,他就越覺得,只有記憶圓滿,毫無缺憾,才能坦蕩無私面對對方。

但此刻,事情真相大白,他得到的答案,與一開始想要的答案,竟大相徑庭。

長槍懸空在前,同時散為銀光,灑落在他伸出的手心。

廣寒輕輕握住,那點余光留下的清冷,似乎還流連不去,猶有觸感。

他擡眼望向窮奇殿的方向。

遙遙的,幾盞檐燈輕晃,在幽冥長夜蕩漾余火光明,是方圓荒野中唯一的光。

因陰間變故,窮奇殿失去殿主庇護,周圍冤魂鬼靈紛紛覬覦此地,前仆後繼地湧來,撞在結界上,卻不死心,依舊想要沖過去。

黑霧彌漫不散,越發濃郁。

在霧氣掩映中,怨氣將窮奇殿重重包裹,幾欲撞碎。

鬼哭聲不斷傳來,遠遠近近,在幽暗裏分外瘆人。

忽然,一道亮光浮現。

怨氣惡鬼窮追猛打,終於將窮奇殿的結界裝出裂縫了!

黑氣趁虛而入,蜂擁著從裂縫擠過去,湧向窮奇殿!

廣寒再不猶豫,身形微動,疾奔而去!

……

時間回到半天之前。

窮奇殿內,何疏剛剛從往事裏推測出老友胡繪志的死竟可能有如此復雜的內情,一時五味雜陳,不知作何反應。

“你沒事吧?”鳳鳳小小聲。

這只向來無法無天的鳥,這會兒居然有點膽怯,兩只圓不溜秋的眼睛小心翼翼打量他,還帶著試探。

何疏搖頭:“怎麽了?”

鳳鳳:“你剛才表情怪可怕的。”

好像要殺人一樣。

它眼裏的何疏,一直是懶洋洋的,能偷懶絕對不勤快,脾氣好,容忍度也高,有些它不敢在廣寒面前做的事,卻敢仗著何疏對它的縱容一而再再而三放肆。

但現在的何疏,有種陌生的可怕,這種可怕未必往壞的方向走,卻能讓小肥鳥覺得深不可測,它似乎是第一次看不透何疏,也第一次發現他身上可以散發如此可怖的氣息。

直到何疏表情恢復正常,氣息逐漸收斂,它才跟著松口氣。

再看甜十二幾個,卻已經退出老遠,一臉忌憚的樣子,欲言又止。

“喂喂,你們怎麽回事,故事還沒講完呢!”鳳鳳不滿嚷道。